先生难眠

杨子夏（山东省淄博第七中学高一）

先生卧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迟迟无法入眠。

先生许有知天命之年，膝下并无半儿半女，眼见得这手艺即将失传，心中总是空落落。局势也动荡，自己虽有安国之志，却也只得说书为生。

第二天很早，先生便坐起身，先踢踢腿、拉云手，以舒展筋骨，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换好衣物，拿好折扇，动身赶往茶馆。

茶馆不小，底下坐着一百来闲人，暂无事可做，喝杯茶，听听书，消遣消遣。先生站在台前，清了清嗓子，张口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是龙争虎斗！”一拍惊堂木，全场拍手叫好。

一连讲了两个时辰，到了午时，先生才坐下，有一个七八岁的小伙计，赶忙端过来一杯茶，笑脸盈盈，道：“师傅，您辛苦了。”先生刚刚端起茶，饮了一口，还未下咽，便茶叶茶水一齐喷出，怒目圆睁，问道：“伙计，你将将叫我什么？”“师……师傅？”茶杯被摔得粉碎，“师傅？师傅是什么意思？伙计，别看不起说书人，我们虽与唱戏的、拉车的同属下九流，但我们可都是孔夫子的门生，是谁见了不得叫一声‘先生’？你倒好生无理！”言罢，愤愤然离去。

近了三更天，先生吹灭了灯，忽地响起了扣门声。先生迈着方步，打开门，正是小伙计，跪在门前，先生大吃一惊，赶忙扶小伙计，小伙计不起，声音中略带哭腔：“先生，老板把我撵走了……他嫌我不会说话，我这要奔外乡了，惹得您不痛快，心中不是滋味，特来给您道声歉。”先生怒目圆睁，怒言：“你起来，早就民国了，这大清的陋习，你怎还留着！”又叹息一声，“孩子，你心地不错，若要实在没有出路，以后就陪我说书罢。”

一晃几年过去，北方战乱，先生带着小伙计奔向南方，小伙计嘴上功夫也练得大差不差。“徒儿，一百单八将都是谁啊？”“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一口气说下，不带停顿，先生笑道：“好，好啊！你记住，这都是反抗反动统治的英雄。哈哈！我这手艺终可以有后人了！”

又过了十余年，小伙计终于出师，有时先生身体不适，便叫小伙计替代他，上台表演。这天，先生陪着坊间谈话，说共产党大胜利，现在全国统一，应该不久就要建国了。先生又睡不着了。第二天清早，先生招来小伙计，要他陪自己回北京，小伙计不情愿，担心没有生意，先生指教：“说书的，只要有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四海皆家。再说，你我也有十几年没回家了。”

终于回到北京，先生强撑着身体，尽管步履维艰，仍早早赶到天安门广场，此时早已人山人海，先生领着小伙计，挨个地道平安。到了下午，毛主席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随后，掌声雷鸣，喝彩连连。

第二日，先生病危，躺在榻上，小伙计坐在榻旁，握着先生的手，先生费力坐起，小伙计再也忍受不住，哭了出来，先生解劝道：“徒儿，我知这是回光返照，你也不要太伤心，我这生知足了，我自小便盼望这中华一统，如今新中国成立，心愿已了。哈哈哈……徒儿，我一生无半分子嗣，因此视你如己出，我必须告诫你，我们乃是孔圣人的门生，须心怀天下，只有这样，咱才配得上一声‘先生’！”言罢，先生合上双目，不断捯气，直到没了动静。“师父——！”小先生哭喊。

一转眼十几年，小先生结了婚，有了孩子。又是十几年，小先生始终尝试教孩子讲书。

孩子听着枯燥的评书内容，味同嚼蜡，时常逃到别处。孩子无意间接触了迪斯科等新兴音乐，便更加无心说书，最终与小先生大吵一通，自己动身往外地。小先生求人找了许久，杳无音信，索性不再理睬，但到了晚上，却迟迟无法入眠。

……

村中的青年都走了，只剩下蹒跚的老人与小孩。望着毫无活力的村庄，只听得慵懒的鸡鸣和无聊的犬吠，小先生更是彻夜难眠。

……

“先生，给我们讲讲岳飞，岳元帅吧！”

“哈哈，好啊……岳元帅手扶栏杆，吟诵‘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小先生突然哽咽了，随即潸然泪下，“师父啊！折扇仍存，惊堂木还在，只是这山河，要失传了啊……”

（指导老师：于莲）

【点评】

     文章题材新颖，从茶馆说书人的角度切入，行文得心应手，颇为不易。“说书的，只要有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四海皆家”概括了说书人的一生，形象勾勒较为成功。但后半部分稍显气力不够，“小先生”教孩子一段显得潦草，“村庄”一段有点生硬。好在结尾一段“折扇仍存，惊堂木还在”让人振奋，使文章余韵悠长。（李林芳  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