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董思奕（山东济南外国语学校高一）

秋天过去，冬天过去，春天又来了。窗外是凉风习习，鸟语眷眷。奈何！我坐在糊纸的大玻璃窗下，慢慢地想， 默默地写，记忆中那抹清溪的笑款款向我走来。

打我记事起，便是母亲领着一步一步长大的。

童年时，我们还住在老家，在那片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里。天空蓝的透彻，溪水绿的纯粹。小孩子顽皮得很，总是有闲不住的野心，我常常喜欢奔跑在滚滚麦浪里，金色的穗子在耳边呼啸而过，静下来还能听到谷物拔节咔咔作响。母亲边奋力地采，边哈哈地笑，磨满茧子的手利落地抬起，落下，簇簇麦穗便成群扎堆的依在她脚下。 “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万物生。”我们俩在这阿尔金黄的烈日之下唱着山歌，大呼奈何，美美享受着温润的小时光。

爬着跑着，我渐渐长大，到了该进学堂的年龄。母亲便开始手把手教我认字，背诗。说来也奇怪，我是先学会了句句漂亮优美的古诗词，后学会了书写板正数字的。母亲的屋里藏有一方小小的天地，一本又一本古旧的厚皮金面书被模糊不清的纸玻璃罩着，翘起一角古色古香。我年幼，好奇，便缠着母亲给我讲。她见我执着哭闹的样子 也不恼，只小心的抽出一本，清清嗓子，深情地读了起来。霎时间，温润醇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一字一句像是轻轻溪水沁进我的心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那驻边将士的英雄豪气；“鸿雁悦悦而登碧落，熊罴倦倦而砥清泉”是那田园隐士的清心一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则是那仗剑侠士的不慕世俗。尤其最喜桓子野高声歌曰“奈何！”那可最是人间美的真风流！母亲缓缓带我走在历史文化的长河边巡礼，被沿途的壮阔所惊叹。

但闲适愉悦的小日子总是短暂的。我有着麦穗和诗词的童年很快过去。未上小学，母亲便带着我来到了城市生活。水泥和钢筋混成的高楼拔地而起，三三两两的遮住了亮蓝的天空。幸而，我的学校临山傍水，母亲斟酌许久，终于狠狠心买下了学区房。新来那天，父亲开车，路边坑坑洼洼的小石子颠的我们一上一下的，我带上耳机，远远望着这座山。“华山，”母亲轻声念到，我惊愕的看向她，她便浅浅笑念道“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

和母亲在一起，和诗词在一起，我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望着远处的修长的山脊，一排排古树绿的郁郁累累，我视野渐渐变小，终于撑不住一身奔波后的疲惫，在斜洒下的点点金光中沉沉睡去……

后来，窗外玉兰，年年绽放。

时间推搡着我，渐渐长成了婷婷的少女。同学朋友换了一波又一波，转眼早已物是人非，唯有与文字，从未停止过“联系”。我不再满足于诗歌的宏伟。小说里诡谲怪诞的想象，杂文中阴阳怪气的讽刺以及散文温润祥和的语言无不使我高呼“奈何！”。我痴情于那一出《城南旧事》，那一座《魂断蓝桥》，那一扇《罗生门》，那一个叫 《卡列尼娜》的女人。每一个文字都像是春天里的蝴蝶，灵动可爱的身姿舞动着绚丽的年华。引诱着我深深陶醉，享受。

 再后来，长亭向晚，夜色微凉。上初中的那几年，父母的关系愈发紧张。母亲无法在陪着我读一段段巧妙地文字，转而陷入和父亲的争吵中。我躲在自己的小小屋里，像是一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狼狈不堪。我不敢直面他们摔碎的花瓶，不敢直面我那个破碎的家庭。那么大的争吵声，那么响亮的摔打声，我痛哭着，哀求着母亲不要走，我看到她早就疲累惺忪的双眼，看到她已然斑白飘零的发丝。我心疼她，却又自私的盼着我最亲爱的人留下来，和我一起。

我们僵持不下。最终，她还是耗尽力气般别过头，撕掉了那张她争取许久的签证。

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眼角留下的两行清泪。

我知道，那是她爱我的证明。

后半深夜，我偷偷溜进母亲的房间。我们对视，看着对方红肿的眼，释然的笑了。

再次拿起童年时代的那本诗词，它并没有随着我们的四处奔波而湮没在滚滚尘世间，却是一直，一直陪伴着我们。撩开书页，只见一片片密密麻麻的书评，红色的字迹已有些模糊，我们翻阅一张又一张的纸，像是翻阅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昨天。文字不断，文明不断，历史便得以延续。

再次踏上我的那片土地是去年的八月初，清清溪水已不能湮没根根水草，但它依旧奋力地流淌着。回到曾经的那个小院，捋掉饭台上的厚重灰尘，升起火，炖上菜，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明快的童年。我看着母亲，她倚在小板凳上大口吃肉，亦大口咀嚼诗词；她大胆远行，亦大声与我爸吵架。她的头发已被染了无数遍，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上天把苦难倾洒在她的身上，只能染黑她的风衣，却永远浸不透她的肌肤。她是我的至亲，亦是我的挚友。 我不禁美滋滋的想：“和老妈在一起，奈何！”

桓子野闻清歌，呼奈何，开辟出一个比炼丹服药更青春，更具有爱与美的世界。而我和母亲一起，论诗词，谈古今，品味出了比现代娱乐更深沉，更令人沉醉的感觉。

尼采曾忧言，19世纪的德国青年们不再从文学中体味快乐，而是去网络里体验世界。诚然，在这个薄情的网络时代，人人不再关注现实，不去感受自然的庄伟雄阔，不去品读文学的魏晋情深，盛唐气象。当爱情破了，碎了，当有情人离了，散了。他们无法吟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深情，无法喊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遗憾。诗词之伟大，文学之伟大，早已无法用一句单薄无力的“好漂亮”来形容。那是文人墨客的呕心沥血，是历史长河的石破天惊。

在这个信息技术发达的年代，在这个朋友同学都沉迷网络的环境，只有母亲，与文学，能够一直伴我身边，读我思想，唤我内心。

有此便可，有此便足以令我奔跑在这尘尘人世间，热爱一切，赞美一切。

童年已一去不复返，于是我想，用笔记录下来吧。用我笨拙执涩的笔，写我所想，书我所言。情之所至，笔亦随之。

日月星汉，滋润少年；诗词情深，壮我胸怀。

花自语，鸟自鸣。树树繁茂，叶叶葱葱。

（指导老师：王昕）

【点评】和诗词在一起，和母亲在一起的生活，构成了作者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主旋律。化“你”为具体的人、物，记录真实的生活，有玩乐的甜，有自然风光的美，有诗词的醇厚，有母爱的深沉，感慨系之，令人情不自禁赞叹，高呼“奈何”！从老家到城市，生活中的一切不得不改变，悲从中来，令人无可奈何，嗟叹“奈何”。所幸的是，此中诗词和母亲从未改变，“你”便从具体的人、物，升华成一抹精神寄托，一番生活感悟，一种人生态度。我们看到了作者“和你在一起”的过去，也能够想到，作者一定不会放弃的“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本文获决赛一等奖。（尤立增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