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好了

季节（江苏省镇江第一中学高三）

每一次腰身下伏的弧度，都是一线海边涌动的平缓的潮面，有规律地，随着吐纳而一呼一吸、一起一落。

汗水从散乱的鬓边流淌，摩挲发着热气的皮肤肌理，滑下来以后滴落在地，也许混着泪水，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水花般的涟漪。我咬着牙关，大概面部已经拧成一团，但我无心从巨大的镜子中窥探哪怕一眼，肌肉的酸楚，与韧带被拉扯的疼痛，好像深渊里的魔咒，一点点侵蚀着我狼狈的意志。

真是太疼了，当舞蹈老师终于挥手宣布“下腰到此为止”时，我不堪重负的身体直直倒下，当即摔在地上，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抬手拭去布满面容的泪水。老师缓缓走过来，平静地望了我一眼，说：“快点起来，下个动作开始。”

心脏仿佛在向我进行一场示威与抗议，飞速而又激烈地跳动，震声甚至传入耳廓，吞咽了我的呼吸。肺部的氧气好像都被抽离，我眼前一黑，默默地跟上其他人列队开始压腿的身影……

晨昏线绕着地球更转了半张经度网，迷蒙熹微的晨光透进来，强起来，让婀娜的舞影如指针般旋移，又缓缓化为橙黄和黑灰的黯淡。夜色涌进来，包围着小小舞室中久久不息的灯光。

老师关掉音响里的伴奏，向我们勾勾手，示意我们跟她出去。面面相觑的女孩们面色中都透露着疑惑不解，参差的舞裙如翻涌的花浪，卷着芬芳向外而去。舞室外面有一处开阔的空地，更远处是坡路上低矮的竹林，层层叠叠的竹竿与竹叶缝隙间，微微漏进一点月光。让我不由地想起《月光下的凤尾竹》一般宁静、轻缓、悠远如诗的管乐曲，音符间写着民间浪漫轻灵的传说，是我们历史上生动又美丽的一页注脚。老师的笑在月光下温和地漾起，说让我们放松一会儿，于是，欢快的笑声顷刻间洋溢在夜空下的海里。

我正要跑开，老师忽然叫住了我。我尴尬地走过去，被她拉着坐在一层窄窄的台阶上。月光照着我们头顶的树叶流淌下来，如牛乳，如轻纱，月光倾洒的地面上，水中积藻般的影子在沉着、轻缓地游动。她拍拍我的手臂，说：“练舞很累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包容地又一次拍拍我的手。

“泰戈尔不是说了吗？”她笑意盈盈微微，“没有流过血的手指，决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我也要说，被练功打倒的人，跳的舞步一定丧失了灵魂。”

“你为什么要来练舞呢？”她询问。她的笑让我不敢细细打量，只怕太过富有智慧的眼会洞穿我内心的恐惧。曾经被指责愚蠢亦或天真的理想，莫名地，又一次从心底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萌芽生长，我望向黑沉沉却明月高挂的夜空，深呼吸一口气，小声说：“为了把中国舞带向世界。”

“让世界上更多人认识到我们的民族？”老师的眼底倏忽亮起了惊喜的光，我看见她期盼的面容透出奕奕神采，惊讶与热切让一阵热潮瞬间涌上我的心腔。

我重重点了点头。

“因为中华民族是坚韧的，既坚且韧。我们民族的文化在千百年前，就在世界的星海里闪着最亮最耀眼的光，谁都不愿让它茫茫地失落。芭蕾、拉丁、爵士固然别有魅力，但都不能撼动它在我心中的地位。”我说，音量越来越高，语气愈来愈坚定，“我愿意跳着中国舞，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大地倾覆、星辰陨灭的最后一天。”

老师一下子紧紧地拥抱住我，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让我一刹间不知所措。

还好，她片刻后便放开，再一次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她很快将女孩们聚集起来，眼底流转着波心点月的光华，笑道：“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大家一起坐过来。”

待我们坐好后，她缓缓说：“最后的考试很快就要来了，它意味着你们不仅要告别短暂的高中生涯，还将开启人生的新起点。舞蹈可能是你们生命中短暂的碎片，也可能是陪伴你们灵魂走向终点的永恒伴侣，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刻，记住你们每一次舞动时飘扬的裙裾……不论怎样，相信你们都已经准备好迎接未来了，对吗？ 来，今天最后的任务就是：把‘我准备好了’一起喊出来吧。我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抹去了一切羞耻、怯懦和犹疑，带着笑意的齐齐喊声穿透霭霭长夜，惊起了枝梢上栖息的雀鸟，荡开一片似水的月色清波。

明亮的喊声像有了形状的誓言，让我感知到我的心脏正平稳而有力地，一下下跳动着，告诉我曾经的梦从未远去，未来的火已经点亮。我知道，夜色下的月与影，美丽的诗与管乐都会留存在如水般流淌的记忆里，等待着我踏月乘风的那一刻。

我准备好了，面对艰辛与汗水，将舞蹈安放在需要追逐、值得追逐的远方。

我准备好了，以勇气和决心，去拥抱中国梦的种子撒向世界的回响。

我准备好了，且行，且试锋芒。

指导老师：朱海燕

【点评】细节的描摹，画面感的营造，是写好叙事类文章的一个关键。本文作者很好地体现了这点。练习舞蹈的动作电影慢镜头般一帧一帧出现，作者内心的感受也随之涌动，外在动作和内在思绪立体般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前半部分已是很好的叙事文，难得的是，作者在后半部分要把“中国舞带向世界”，个人的爱好与民族文化的传承融合在一起，拔高了文章的立意，但又不显得刻意。语言优美灵动，起落自然如舞蹈的律动。本文荣获决赛特等奖。（王军霞 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