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逃匿哪去
张炜烈 东莞高级中学1高三17班
每每想起市井,总使我滑入一种感怀与哀伤交织的境地里去。
去年冬天,灿阳流转,天澄如蓝石,只挂了几丝松软的云。疫情稳定,我便兴冲冲地搭车回老家潮州。末段的公路绕山盘旋,远远地,我就望见连片的村庄坐落山间,夕阳在它们的头顶倾倒幻色。霞光贴覆之下,有一块空地,那是集市,我牵挂的纯真市井模样。
最终抵达村子时,已近夜半。爷爷奶奶守在路口等我,一如往年。接了我,从村口到屋子还有一小段路要走,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极高兴地讲些村里近来的铁事。“噢,想起来了,镇上那边新建了一个大商场,就在原本的集市那,明天要不要去逛逛……”正说着,忽地刮起了一阵萧索的寒风。爷爷奶奶不受影响,神色依旧雀跃,而我的脑子却被风僵住了——集市换成现代商场?集市换成现代商场!外边城市的市井都已被取缔了多少!而今现代商业的长鞭难道连这僻乡都不放过吗?我的心中开始搅起波澜,爷爷奶奶接下来说的话我已听不进,寒风的呼啸愈加凛冽,像在给市井唱挽歌。
麻木地过了余下的路,稍加收拾,我就钻进屋内暖和的房问。我想躲掉那刺心的风,我想速入香甜的梦里。但即使路途劳身,可我依旧辗转不能入睡。终是耐不住了,起身,借着月光漫无目的地在杂物柜里翻找。在一个小格,躺了一张旧地图和煤油灯。先点灯,再展纸,一幅以集市为中心铺开描绘的村落图赫然显现。细看来,与我现今脚下的土地大抵对应。
冥冥间,地图用他那泛黄发皱的目光凝视着我。我突然意识到,集市对于人们是生活的中心,是一种难以消磨的存在。市井,是带了一股接古延今的厚重的。恍惚中,我似是瞥见了“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唐朝市井、“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的宋代市井;也窥见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个年代人烟浩穰、人情味弥漫的市井……小贩、摊主、伙计、店主;微笑、和气、怒目、争吵;朝霞、高日、夕阳、俏月,一一在我脑中闪过,这不只是一块物品交易之地,而是鲜活又古朴的市井文化,浸染出中华一直以来最纯淳的样貌,流淌千年,未失本真。
但为何这样一个文化却在近年来泥沙俱下、悄然退隐于世?纵然不愿面对集市的改变,我还是决意第二天去镇上看看。
翌日,天阴,结了一层薄薄的灰云。到了心中眷恋之地,天放了几丝阳光。我四处张望,微舒一口气。集市还残留了几分原先的市井模样,但最中央立了气派的商场。也许是为了不让商场显得格格不入,人们还把周围老街老巷也整改一新,用了统一的招牌样式与店面,流动、杂乱的摊位几乎不见踪影。丢了,失了。天把阳光收了回去。
一片崭新的陌生中,我试图遇到些熟悉的事物。遇到什么呢?也许是那个开了二十年的粿条店,老板和老板娘总是在热腾腾的汤锅旁边忙得转来转去,可即使这样也不会忘记给所有进店的客人一个暖笑,比粿条汤还暖千倍;也许是那个卖了一辈子牛肉丸的老伯,他的肉丸劲道韧弹,成分从不掺假,一口下去,是满满的良心;又或许是那些蔬果摊的阿姨们,每次买完东西,总会往你手中塞几个洗净的水果,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吃,洒了一路芳香。但是逛了三圈,我也没遇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些老伯、阿嫲、叔叔、阿姨呢?”回村的路上我问。随行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脸上的雀跃神情被揭开了,陡现几分落寞,他们无言,只是摇头。我知道,尽管在山村待了大半辈子的他们对城市繁华极尽向往,但落到细微处的人文关怀,还是避免不了悲从中来。
毕竟亲眼看到现代商业的长鞭,气势恢宏地横扫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市井,硬生生抽偏一部分人民虽不腰缠万贯却也怡然自得的淳朴生活,谁又能不心生惊愕与苦涩!
大鸟长鸣着刺破天空的灰云,四下回荡几声悲怆。我没找到一个能慰问自己的答案,心中还是为市井鸣不平,兀兀地涌起难以言明的悲哀来。我是为市井人民的命运而悲伤吗?还是为市井文化的消逝而哀痛吗?
应是兼有之并且不止于此。
是大家都不爱市井了吗?但“文和友”这类现代娱乐商业不正是通过消费好几代人的情怀而爆火吗?“市井怀旧风”只不过提取些不得市井真正神韵的霓虹灯牌、老旧店样等元素去伪造了市井印象,就得以风靡多时。可见人们的文化基因里还留有不少对市井的眷恋。
那是大家都完全不需要市井了吗?虽然现代商业无比便捷,但也过于程序化、公式化,显然不能取代繁杂多样的市井。何况市井里,最能挽住人的是人情味和烟火气。当下社会激流奔涌,又冷漠无情,市井于人们,是得以暂缓停靠取暖火的港湾,无可替代。
市井在逃匿,我们应该都明的。
只是时代推着我们在走,走得太急、太快,目不斜视,一味向前。即使悲痛了,也不肯停下去对市井伸只手,而是眼睁睁看其从从中心逃到边缘、匿在缝隙。城市的市井也许还能迁到乡村去苟且,乡村的市井再受到胁迫,何处可遁?
天又夜了,寒风吹开灰云的一角,析出月亮的明光。远处的集市接了这明光,在土地上、在人们的发丝尾,在放暖的半空中,熠熠地绽出坚韧的亮。
一股白水汽飘得很高,像是市井的凄楚。市井还在逃匿,也在回首,渴求我们的援手。他应留存于人间,不应坠没于情怀与回忆里。
指导老师:陈嘉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