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有关“好诗”及其创作
诗歌是一种主情的文学体裁,它以抒情的方式,高度凝练地反映社会生活,用丰富的想象、富有节奏、韵律的语言和变幻的表现形式来抒发思想情感。现代诗人、文学评论家何其芳先生曾说:“诗是一种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样式,它饱含着丰富的想象和感情,常常以直接抒情的方式来表现,而且在精炼与和谐的程度上,特别是在节奏的鲜明上,它的语言有别于散文的语言。”
五四以来,中国新诗基本如此。正如何其芳先生对新诗的阐释,基于这样几个特点:第一,高度集中、概括地反映生活;第二,抒情言志,饱含丰富的思想感情;第三,丰富的想象、联想和幻想;第四,语言具有音乐美。
一、何为好诗
新时期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文学也空前繁荣,其中诗歌创作异彩纷呈,形式多样,精彩力作不断涌现,但也有不少沉渣泛起,让“诗已不诗”,让原本让人喜闻乐见的诗歌,成了少数人发泄的工具,如“尿尿诗”,如“我跑遍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等等。
什么样的诗歌才是好诗?一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这是一个众说纷纭、仁者见仁的问题,也是当今诗坛充满争议的问题,但“难以统一”,并不代表没有。
首先,好的诗歌既要想象力丰富,还要讲究语言、音调和意象的营造。
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说:“我认为好的诗歌应该包括作者想象力的丰富,语言的高超,讲究音调和意象的营造。一句话,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当代诗歌的口语化倾向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有其自身的特色。我认为有的新诗形式上太僵硬了,过于单调,没有转折,而像那首著名的打油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入草丛都不见’,虽然前面都很单调,但最后一句把整首诗都救活了。” 在这里,余光中先生非常明白地告诉我们,一首好诗,应该有丰富的想象力,应该讲究语言,讲究音调和意象的营造。
关于诗歌语言,湖北诗人田禾说得更明白:“诗歌的艺术是灵魂的艺术,但它更是语言的艺术,一首好的诗歌,它的语言直接、干净、纯粹、敏锐、大度,有活力,有创造性,有个性,有特点;一首好诗的语言必然有一种强悍的穿透力、冲击力,像电击一样击痛读者,让读者先疼痛而后快。所以我认为,诗人在创作一首诗时,首先把语言问题解决了,那么,这首诗离一首好诗的距离就不远了。”从田禾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语言之于诗歌的重要。但语言是为内容服务的,没有直击读者心灵的内容,再华丽的语言,也只是“皇帝的新装”。
其次,好的诗歌要有温度,要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不是孤芳自赏。
云南诗人于坚说:“好的诗应该是有感觉的诗—— 一位有阅读经验有生命痛感的读者读了之后有感觉,那就是一首好诗。一句话,要感动有心人。相反,无论它写得如何语言优美,无论它形式如何符合过去的经验,如果读者对它毫无感觉,它就不是一首好诗。”好的诗歌一定是能从最平凡的生活、最普通的人群中捕捉到的最真实的诗意流淌,是能触碰到读者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真实,能唤起或曰唤醒读者生命的某种感觉的特殊语言。其中,真诚的表达是一首好诗必不可少的元素。唯有这样,才能让写作者与读者建立起情感连接的通道,从而产生共鸣。此外,任何无病呻吟的故作姿态,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揉造作,以及让人一头雾水的孤芳自赏,都是没有温度的语言堆砌,必然为读者所诟病,甚至唾弃!
再次,好的诗歌要能够破旧立新,言他人之未言。
广东诗人卢卫平说:“找到‘新的秘密’,用什么样的语言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是诗的基本要素。”在诗歌写作中发现“新的秘密”,是指一首诗要成为好诗,就要在一切“旧事”中去寻找和发现新的东西,要言说出一件已经真相大白的事物“新的秘密”。这里有两点很重要,第一,你是否独一无二地找到和发现别人从未找到和发现的感受,没有任何一种文体比诗歌更强调惟一性和独创性。一个诗人比一个哲学家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写黄鹤楼,崔颢写了,李白就不敢写,只能留下“眼前有景题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喟叹。因为李白没有在黄鹤楼这件“旧事物”上找到“新东西”,或者说他能找到的崔颢已经先找到了。崔颢的黄鹤楼成了千古绝唱,而其他人写黄鹤楼的都被崔颢遮蔽了。第二,你找到“新的秘密”,用什么样的语言,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是诗的基本要素,也是一首诗好与坏的重要标准。乌鸦从古到今一直黑着。于坚从乌鸦的“黑”里发现,这是一只“无法无天的巫鸟”,“在我头上的天空中牵引着一大群动词”,这些“动词”都闪着一个诗人的灵感和智慧的光芒。于是,于坚用他独特的语感完成了经典名篇《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世间万物都有名,而诗人就是要对万物重新命名。诗人也正是因为有这种重新命名世间万物的权力和能力而“君临天下”。韩东用口语重新命名了千年古塔,《有关大雁塔》才成为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读诗是需要瞬间直觉的。读到好诗时,我们常常说眼前一亮,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肯定是好诗。这“一亮”就是瞬间的直觉,而这直觉只有在遭遇到被重新命名的事物,才能“瞬间一亮”。就像一个在你很多年的印象里一直灰头土脸的老同事,几年不见突然西装革履,红光满面。你在惊讶的同时便在心里快速地完成了对这个老同事的重新定位和命名。什么时候一个诗人对已有一百个词条的事物说出第一百零一个词条,他就离写出好诗不远了,他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甚至是杰出的诗人了。
当我们对一首好诗有了一定的感觉,或者说,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去写写“好诗”。
二、如何写出好诗
那么,一首好诗是怎样诞生的呢?笔者热爱诗歌,创作的一些诗歌得到了权威期刊和专业读者的认可,为了论说方便,我且择其数首忝列“好诗”之中。下面,我将结合这些“好诗”,就我创作诗歌的实践和经验,对此做一个阐释。
第一,好的诗歌一定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坐在梦的边缘/一杯菊花,半瓶高粱/浓浓的夜色盛在杯中/偶有秋虫低吟//一盏老灯晃着隔世的声音/将忧伤的影子刻画得异常逼真/是谁,与你一起举杯/又是谁,在往事里/将自己灌醉”(《对饮》,原载《星星诗刊》2004年10月号“2004·当代精美短诗特别专号”)。
这是一段真实生活的写照,也是真实情绪的流露。有时,面对迷茫与彷徨,我们真的不知所措。古人常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可是,我们往往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灌醉”。难道自己醉了,愁就没有了吗?名曰“对饮”,实则独饮——对影举杯成三人,独处的孤独寂寞只有自己知道啊。
又如《一生的搬运》:“像蚂蚁/不停地搬运/一粒粒草籽或骨头//用骨灰做肥吧/让草籽/长成一片春天或惊喜//但有的,却将一生的搬运/聚集,本想做为靠山/到头来,却成了坟墓”(原载《芳草》杂志2002年第11期,2003年第1期《诗选刊》“好诗力荐”栏目转载)。
它的成功,在于从日常生活中极细小的事情(蚂蚁)入手,在细微的观察和深刻的思辨中,反映了一个重大的社会主题。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有的人,无私地奉献自己,像草籽一样,虽不起眼,却给他人带来了春天;有的人,自私贪婪,即使如骨头一般显眼,但最终却葬送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我们不得深思慎取。
第二,好的诗歌需要善于捕捉稍纵即逝的诗意灵感。
《冬天,最真实的火焰徐徐升起》写于我所经历的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校园升旗仪式。“火焰的光芒呈现/我们肃立,等待一种声音/这是冬天最庄严的时刻/漫飞的白雪覆盖了我们的足迹/但我们不会被白色覆盖//乐声响起/火焰呈现舒展的姿势/这时的感觉异常珍贵/幸福、激动、充满祥和时光/我们的双手布满火焰的光芒/种田,或者走向工厂/我们都能感觉到火焰的力量/并且无法忘记/没有火时的寒冷//现在,火焰继续上升/我们的头颅渐渐仰起/一种深刻的思想随之深入/贯穿我们的整个生命/我们的目光由此更为坚贞//站在高处/展开的风景/开阔而壮美”(《冬天,最真实的火焰徐徐升起》原载《诗刊》1992年第6期)
在一次全校性的升旗活动中,我突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那是一个冬天,特别的寒冷,雪在别的地方下着,我们在寒冷的风中举行升旗仪式,红旗出现——火一样的颜色让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感动。我忘记了身外的寒冷,想到了很多很多,随着国歌响起,红旗上升,我的身心始终沉浸在一种庄严而神圣的氛围之中——为了这面红旗,曾经,多少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这面红旗,今天,又有多少人舍小家顾大家,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一桩桩事件,一个个镜头,一 一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当红旗升到旗杆的顶端,看到展开的红旗,我对现在的生活充满感恩,对未来充满信心。这样一首写日常升旗活动的诗,发表之后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共鸣。
又如《水流高处》:“谁说水不能流向高处/我曾见过一滴一滴的雨水/在落下的一瞬又疾速奔向高处/忘记了自身的重量和地球的引力/对某种习惯的思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冲击//不甘落下//那么就上升吧/用一条条艰难的印迹/告诉安坐车内的人/别忽略了咱们”(原载《芳草》杂志2002年第11期,2003年第1期《诗选刊》“好诗力荐”栏目转载)。写这首诗时,天正下着大雨,我坐在司机旁边,小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这时,一个奇特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雨,落到车前的玻璃上时,不是往下或者往两边流去,而是直接沿着玻璃向上跑了,几乎所有的雨点都是如此。这让我好奇,也让我兴奋。我忽然灵感大发,坐在车内立刻就写成了这首小诗。一滴雨,确实微不足道。命运的安排,是让它沉到地底。但,雨却不甘这样的安排,在某种特定的情景下,雨,也可以抗拒命运!这多像——多像我那些平凡的兄弟姐妹!“安坐在车内的人”啊,请“别忽略了咱们”——“雨”,能载“车”,亦能覆“车”!
第三,好的诗歌需要运用多种语言表达方式和技巧。
诗歌是文学的金字塔,而语言则是搭建金字塔的砖石,甚至诗歌的语言被称为是一种区别于其他语言风格而存在的语言门类。下面,我以《思念(外一首)》(原载2003年第9期《诗刊》下半月刊)为例,试图对此来加以说明。
“谁/抛来一根长线/在情感的涟漪中/钓走了/我的心”(《思念》)
“多年前的敲门声/留在/门的记忆里/窗外的月亮/知不知道,夜/在门内,一直/孤寂的坐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夜》)。
《思念》是一首写爱情的小诗。用垂钓这件大家都很熟悉的事情来比喻情感,形象,生动,有新意。全诗虽然短小,但语言凝练,这也是它成功的关键。《夜》,叙写的是以前的一段经历,确实让人难忘。某一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内,面前有灯,但不想打开,怕骤然亮起的灯光会让我失去什么。于是,就这样孤寂地坐着,坐在夜里任思念葳蕤生长。
在诗里,我用了以物拟人的手法,不写人怎么样,而写物怎么样,造成一种思维的跳跃。写“夜”坐在门内,正同“门”一样急切地等待着当年的那种“敲门声”。可以想象,“敲门声”一旦响起,整个屋子,连同屋内的主人公及其内心都会顿然亮敞!但是,时过境迁,这“敲门声”还能够再次响起吗?诗中的“夜”,其实已经不是纯自然的夜了,它有着多重寓意,是富有生命力和表现力的一个情感载体。
在文学创作中,正话反说也是一种技巧,它能让人耳目一新,并且还能赋予它更深的含义。例如《自由》这首小诗,“天空的自由/在鸟翅上//大地的自由/在马蹄上//江河的自由/在鱼尾上//岁月的自由/在更替上//人的自由/在法律上”(原载《芳草》杂志2002年第11期,2003年第1期《诗选刊》“好诗力荐”栏目转载)。
这首诗的前6行采用的就是这种技巧。本来,应该说天空给了鸟的自由——没有广阔的天空,鸟哪来自由可言?但我却反过来说天空的自由在鸟翅上,细细一想,这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假如天空中没有了鸟翅飞过,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天空啊?这样的天空还有自由可言吗?
这样一反说,在语言和感受上,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意味。这首小诗,前六行是写实,是铺垫,形象生动,有韵味,值得咀嚼;七八两行是过渡,让诗歌逐渐地由实到虚,由具体到抽象;九十两行是升华,是主旨所在——人人都渴望自由,但自由,必须是有前提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任何“自由”,都离不开法律的框架。
总之,诗,是有好坏之分的,我喜欢好诗,愿努力去为之。
郑晓君,本名郑孝军,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校园文学委员会理事,现任职于广东佛山文德学校。已在《诗刊》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5000余篇(首),诗集《自由及其他》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编著出版《作文修改技巧》《永远的康乃馨》等教学专著2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