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涵(北京潞河中学2016届)
黑皮向我们袒露心事的那一天,瞬间风力达到九级。学校里的老槐树,活了167年,这一天也不想活了,咔嚓一声倒在北风里。很多人以为地震了,呼啦啦地向外跑。
黑皮,黑皮,或许你找一个晴天做决定,事情会换个结局。
黑皮决定和萧翊处对象。这在外人看来,是很普通的一场闹剧,毕竟年级里面布满闹剧。我当时在一张A3纸上画过一幅关系图,把年级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写在里面,然后把两两配过对的用线连在一起。我以为会得到一张连连看,结果得到一张蜘蛛网。黑皮远远地躲在蜘蛛网外面,孤单地伸出一条线,指向萧翊;萧翊则处在蜘蛛网的中央,身边一团乱麻。
但这不是很普通的一场闹剧,在我们看来,这是黑皮在控制命运。黑皮很黑,寡言少语,声音沧桑,只穿深色的衣服,存在感一直比较低。这一次他终于怒刷存在感,而且选在了特别彪悍的节骨眼上。
一直特别有存在感的祁念叨不甘落后,对我们说:“我要转去别的学校念初二了。”
我们学校的初中,对于直升本校的高中,有着十分优厚的推优政策。班级里有十个人占了直升的名额,我是其中之一,祁念叨不是,黑皮也不是。我觉得要处对象也应该是我处,黑皮哪来的勇气处。
黑皮说:“你呀,白活。”
我说:“你们谁追的谁?”
黑皮说:“你没经历过,说了你也听不懂。有的时候看对了眼,不分谁追的谁。”
手机叮咚响,划开屏幕,发现QQ空间里面有新的动态,萧翊发了一个爱心的表情,大家纷纷点赞。黑皮的空间,五千多的访问量,保持了好几年;萧翊的空间,每天五千多的访问量,保持了好几年。
我觉得黑皮压力比较大,说:“你看,虽然现在初中生谈恋爱不算早恋,但在外人眼里仍然是扯淡。你要不再等等?”
黑皮说:“高中生觉得初中生啥都不懂,大学生觉得高中生啥都不懂,三十的觉得二十的不成熟,四十的觉得三十的太放荡。我等到什么时候?我一直等,没有合适的时候。”
敬佩之感油然而生,我默默地给萧翊的爱心点了赞。萧翊和黑皮这时一起更新了动态,是一些很奇怪的符号,和阿拉伯数字1。
我说:“我们俩谁的手机乱码了?”
黑皮说:“你看着,这个数字可以不停地更新下去,更新到五位数。”
祁念叨转走那天,路面非常湿滑。祁念叨先在楼下摔了一跤,然后灰头土脸地跑上来和我们道别,他站在讲台上面,非常郑重地胡说八道。大家聚精会神地听他胡说八道,听着听着就听出了泪花,班长这时候打开投影设备,开始播放《突然好想你》: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
过得快乐或委屈
氛围一下子悲伤,大家站起身,用红的绿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祝福的话。我特别看不了这些,祁念叨也是,他拽住我,说:“这怎么收场?”
我说:“跪下吧,毕竟耽误了大家一个自习的学业。你走就走,整这没用的干啥。”
班长说:“走,我们去送小祁最后一程。”
班长说完这句话,我明显感觉到,好几个人都绷不住了要笑场。低下头,大家果然都在狠命得掐着大腿。
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始在小雪里漫步,祁念叨走在最前面,不负众望,灵巧地摔了一跤。我们的学校特别善解人意,明白这个年纪十分需要浪漫,所以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十分钟的路程,没有点起一盏明亮的灯。
萧翊在我的左前方,自顾自地笑,手还做着缠绕状。我拉住祁念叨,说:“黑皮呢?怎么不和萧翊一起?你看,这俩人刚好上,萧翊就脑残了。”
祁念叨说:“你有毛病,那不萧翊左边就是黑皮。”
噢,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忘了黑皮在夜晚自带隐身效果。黑皮和萧翊手拉着手,步调一致,好像和大家不在一个次元里。雪花一片片落下来,祁念叨说:“这不是送我,是给他们俩打助攻。”
我说:“嫉妒吧,你谈的女朋友比黑皮多,什么感受?”
祁念叨说:“哪多了?来,我给你从头讲。”
我头皮发麻,吓得急忙跑开。回头看,黑皮和萧翊小声地交谈,眼里仍然只有彼此,没有他人。我心情有些不好,从前祁念叨处对象的时候,常常没钱,所以我们常常被他提款,最后钱都搭进去了,也没有真好长久的。这次祁念叨转走了,黑皮处起对象,不知道时间能不能久一点。
哈口气,面前冷凝出一团白雾。冬天还没有过去,班里却停了暖气。
黑皮进了班级,没有理大家,而是走到萧翊的位置旁边,从怀里取出一只饭团递给她。班长怒吼:“你们为什么公然虐单身狗?”我紧接着怒吼:“汪!”
顿时,整个班级犬吠不止。
萧翊笑着说:“你从哪买的?”
黑皮擦着白花花的眼镜,说:“7-11。”
萧翊说:“那么远啊。”
其实远的不是7-11,是黑皮的家。黑皮家离学校,骑车需要二十五分钟。黑皮说,睡觉的时候他必须保持身体正直,因为一翻身,手机就壁咚响一声定位到朝阳,再翻身回来,壁咚响一声定位到通州,一晚上若是辗转反侧,就得不停地跨区。
黑皮说:“不远,你快吃。”
为了让萧翊吃上热饭团,黑皮将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加速到了十分钟。从此,通州众多的神话传说中,多了一条关于黑旋风的。
萧翊人脉极广,总是有约,每次都想让黑皮一起出去见见她的好朋友们。黑皮铁心不去,觉得认识的人越少越好。
萧翊说:“你不和我一起去,不怕我和别人好上了?”
黑皮说:“你要是因为这样和别人好上了,我认了。”
周末,萧翊往往都不在黑皮身边,天南海北地转,偶尔给黑皮打一个电话,背景音无比吵闹。黑皮在家埋头打游戏,订着一桶又一桶的吮指原味鸡。
但这一个周末,黑皮把我们召集到他们家,说请我们吃一桌席。萧翊问:“我能带多少个人去?”
黑皮说:“你能带的都带来。”
萧翊说:“我掂量着带吧。”
一进家门,就闻到不属于这个地区的香味。黑皮戴着一双材质不明的巨大手套,从烤箱里面取东西,他招呼着大伙说:“你们在北京吃的都是鸭肉串鼠肉串,今天吃到的才是羊肉串。谁吃到算谁的,我就带来这么多啊!”
我换好拖鞋,问:“你回乌海了?”
黑皮说:“过年回去的。哎呀嚯嚯嚯,烫死爹。”
我对于内蒙古的印象,停留在解放前的阶段,问:“你们那里,是不是放眼望去,都是蒙古包。”
黑皮说:“包你大爷。跟北京差不多吧,其实跟山西更像。到处都是煤炉子,到处都是有钱人。”
黑皮说着,拿出瓶瓶罐罐,往巨型肉串上撒着粉末。一共有两柱巨型肉串,黑皮拿给萧翊一串,把剩下的一串分成众多小份。羊肉滋滋作响,将烧烤的香味填满每一个角落。
萧翊说:“给我这么多?”
黑皮说:“你能不能吃光?”
萧翊说:“能啊。”
黑皮说:“那你拿一边吃去吧,别扎到手。”
萧翊咬了一口,眼神顷刻间变得不对,她喊:“我去,也太好吃了!”
大家看着像在演剧本的萧翊,纷纷用鄙夷的表情拿起自己的一小份烤肉。吃完后,大家感动地说不出话,快要哭出来:“我去,也太好吃了!”
我赶忙抓起一块来吃,吃到嘴里,觉得一只羊就是要被烤成这样,才算活得精彩。黑皮说:“羊肉没了,不过大家不要愤怒,饼铛里还煸着鸡翅,蒸锅里螃蟹一会就好,我再去闷一大锅豆角面。这里有一盘炸蒜屑,那边是我早上做的马卡龙,别急,你们先垫垫肚子。”
大家听着不仅奇怪而且中西合璧的饭菜,都觉得黑皮不简单。他们不知道,黑皮从乌海出生,后来去了大连,中学又跑到了北京,一桌饭菜,花了15年来准备。
不知道萧翊,能不能尝出其中的味道。
这次聚餐后,萧翊的脸上幸福的表情持续不散,连刷题的时候也是一脸微笑,很可怕。萧翊说:“你们有种,也去找一个会做饭的男生来啊。”
姑娘们觉得这太难了,纷纷不吱声,只有班主任说了话:“你们俩,到我办公室来。”
萧翊显得犹豫,黑皮目不斜视,很有底气地走去了。我看了看班里睡倒的一片,悄悄地跟了过去。
每个老师的办公室,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氛。班主任说:“你俩想升本校?”
萧翊说:“想。”
黑皮说:“想。”
班主任说:“好,萧翊,你走吧。”
萧翊说:“那他……”
班主任说:“你走不走?”
我赶忙躲起来。看到萧翊走出来,悄悄地趴在门口。结果这一举动,被班主任轻松地击破。班主任打开门,看到吓个踉跄的萧翊,说:“走,我看着你回班。”
萧翊只好回去。班主任关上门,我沉着冷静地又趴了过去。
“你们俩,谈恋爱呢啊。”
黑皮说:“啊,对。”
班主任说:“那你怎么升本校?”
黑皮说:“这两件事,没什么关联吧。”
班主任说:“关联大了!”
黑皮说:“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帮助萧翊,让她够分数。”
班主任说:“她不用你帮,她肯定够分。你肯定不够。”
黑皮说:“啥?”
班主任说:“我不阻止你们俩。我也管不了。但我要和你说清楚,这样下去,受伤的是你。”
凭这些年的默契,我能想象得到黑皮在想什么。黑皮想:老师,你说话还挺文艺的。
黑皮说:“老师,你看着,我俩都本校。”
班主任说:“行。你去吧。”
黑皮走了出来,看到我,问:“你都听到了?”
我说:“是啊。”
黑皮说:“我要没上本校,我不在北京呆着。”
黑皮现在上课,不是盯着萧翊的后脑勺,就是盯着外面发芽的树杈,总之,绝不盯着黑板。有时我们两个同时睡着,老师叫同学给我披一件衣服,然后把黑皮叫起来骂。
下课了,我被黑皮一顿打。我不解:“你凭什么打老子?”黑皮说:“我打不了老师,只能打你。”
我说:“你打归打,这样的状态,怎么升本校?”
黑皮说:“反正能。”
萧翊安分了许多,我翻看她的空间,发现一个月来,除了每天更新着阿拉伯数字,没有别的任何动态。离中考很近了,萧翊觉得自己的成绩,正一步步紧逼着理想的分数。她和黑皮说了自己的努力,黑皮说:“好样的!”
学校为了抓教学,把午休时间减少为一小时。食堂如战场,我们敌不过初一的生力军,满面愁容不知如何吃饭。黑皮每天课间的时候,用手机订好外卖,放学就小跑着去取。拿回来和萧翊一起吃,吃完趴在桌子上睡一小会。
我觉得,让对方如期吃上午饭,是在我们学校处对象的最佳手段。
黑皮沉浸在这段安逸的爱情里,丝毫没有被考试影响。成绩忽上忽下,而且跨度特别大,他一下课,就在纸上仔细算计着中考会赶上高分还是低分。
不知是因此上了火,还是在教室坐得太久,黑皮得了奇怪的病。那天,他没来上学,打电话给我说:“老子后臀尖长了个蛋。你不要来看我,晚上放学,把萧翊送到家。”
我没有送萧翊,放学的时候,我看到校门口有人等她,面生。反正她朋友多,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于是调转车头,前往医院。
祁念叨在病床前狂笑不止,我问:“啥情况啊!”
黑皮说:“我他妈不告诉你了吗。这儿长了个啥呀,感觉还连肾,碰一下,特别蛋疼。”
医生说:“不要怕,就是个肿瘤,割了就好了。”
我觉得笑点被狠狠戳中,和祁念叨一起狂笑不止。狂笑中,黑皮小声地嘀咕着:你大爷,这就要中考了?
由于黑皮以后还要在学校里面混,我们就没有把他的疾病说出去。出院以后,正好迎来百日誓师大会。
别人是握拳举在太阳穴前面喊的口号,黑皮和萧翊牵手举到胸前喊。老师和家长看了,觉得不要拆散,一拆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黑皮和萧翊具体好到什么地步,做了哪些事情,聊天的时候有多腻人,我不得而知。时间一天天过去,萧翊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再降低,努力配合着黑皮。每天早上,黑皮还是带来一个辣白菜饭团,盯着萧翊的后脑勺看一上午,再跑到校门口领外卖。放学之后,绕着学校的大湖散步一周,萧翊说得多,吐槽和抱怨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骂人,骂无边无际的考试和女生之间勾心斗角的关系,黑皮在一旁静静地听,告诉她没关系呀,一切都会变好。出了校门,天已经擦黑,黑皮把萧翊送到城区的最东边,再骑上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到自己最西边的家。
祁念叨说:“我觉得他们俩会挺长久的。但黑皮的付出,真地有些多。”
我看不出端倪,只好说:“萧翊是不是个好姑娘?”
祁念叨说:“在黑皮眼里是,那就是。那你眼里是不是好姑娘,有用吗?”
我觉得有道理,不再多说。
离中考还剩三天。我们在食堂里,打了最后一盘三国杀。食堂大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们,生怕我们断送了学校的名声。我们嚷得很大声,猜不出以后这些人再聚到一张桌子上,要等到什么时候。
黑皮很自然地把萧翊抱在怀里,一个深色系,一个浅色系。我拿起三国杀的包装盒,看到封面上曹丕也是这样抱着甄姬。我说:“别动!”拿起停产的诺基亚手机,拍下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两个人唯一的合影。照片里,曹丕抱着甄姬,黑皮抱着萧翊,颇有些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
中考的前一天,黑皮把我拉走。我说:“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们出去浪,这不好吧。”
黑皮说:“你都被录取了,还跟我装什么蒜?走。”
黑皮拉着我跑到一家进口零售店,出手阔绰,拣贵的往购物筐里扔。放在我,心里一定是滴血的,但黑皮没有,他不停地问我:“这些够不够吃?”
我说:“如果是给我的,够了够了。”
黑皮说:“你帮我数一下,这是多少件了。”
我一遍一遍地分拣,确定地说:“110件。”大脑迅速换算了一下价格,觉得我要报警了,黑皮哪来这么多钱。
黑皮说:“那还不够。”又前前后后地搜刮,抓了十几袋零食。黑皮说:“多少件了?”
我说:“128。”
黑皮心满意足,说:“动作快,我们走。”
结账的时候黑皮取出银行卡,潇洒地一刷。临出门,借来收银台的笔和小本子,写了一页话,没有让我看。
我们去了萧翊家的小区,路灯坏掉了,摸黑找到了楼门,又合力把零食箱子搬到五层。我咔咔地喊以打开声控灯,黑皮则拼命制止。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在楼梯上,很轻,我没多想,抓起来放在了口袋里。
我挤出假声问:“就放这?”
黑皮点点头,半蹲着放好箱子。
我问:“你不告诉萧翊一声吗?”
黑皮说:“不好,女生需要惊喜。”
夜深了,我们俩在小区门口分别,准备迎接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理论上,这次考试对我俩都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就算出了事,黑皮的人生七扭八歪,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弯。
第二天,萧翊踩着铃声进了考场,监考老师瞪大了眼睛,不耐烦地让她进去。萧翊喘着气,又填错了机读卡上面的卡号,被老师指明。
我暗想,惊喜的威力,居然有这么大。
考完了语文,黑皮等在教室门口,背着书包的样子十分呆萌。萧翊说:“走,我们从湖边走。”
一小时后,黑皮打来电话:“糟糕了,事情跟我计划的不一样。”
原来萧翊早上出门时,推不动门。花了好大力气推开一个缝,发现有一个巨大的箱子。情急之下,萧翊令旗一挥,让爸爸把箱子扛到了垃圾堆里,一看表,行将迟到。
黑皮说:“萧翊诅咒了20分钟那个推箱子的,我当时脸都绿了,不敢说话。”
我说:“这你有什么不敢说?和她说明白啊。”
黑皮说:“说了也没了,不如不说。就当没这回事吧。”
我的耳边骤然响起银子打水漂的声音。
三天考试过后,黑皮带着萧翊,把全北京的游乐园玩了一圈。他们每天更新着动态,发出一张张合照,合影里,萧翊笑得灿烂,黑皮面无表情。我觉得这些照片,都不如我在食堂给他俩照的那一张好。
很快,成绩下来了。萧翊卡在分数线上,升入了本校;黑皮差了整十分。我给黑皮打去电话,电话通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黑皮则十分释然,说:“我不回学校拿成绩,没法面对班主任,妈的,全让她说中了,哈哈哈。”
笑得很苦很涩。我问:“你和萧翊聊过了吗?”
黑皮说:“聊吧,一会就聊。我先挂了。”
半小时后,萧翊给我发来消息:我们分开了。
我预想过这个结果,但我不知道此刻应该回复什么。心里难过,见证了他们分不开的时刻,又旁观了他们分开的时刻。急忙求救祁念叨,他说:“黑皮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中考之后要分开?”
我说:“你滚。”
说话的时候,电脑屏幕上正好是QQ空间的界面。萧翊更新了动态,是阿拉伯数字128。
我改口道:“对,是。黑皮早就想好了。”
我在脏衣服堆里翻找着中考前一天穿的裤子,未果,跑到阳台看,原来已经洗过一次。翻出口袋,里面是皱皱巴巴湿过又风干的纸条,蓝色的字迹模模糊糊,勉强能辨认出来:
这是128份零食,不知道你用了多少天吃完。我们一起走过了128天,希望你回味之后,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回过头看这一段,幼稚也好,匆忙也好,至少没有留下遗憾。
思前想后,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和萧翊讲透。想到被萧翊扔掉的箱子,还是放弃了,黑皮没有告诉萧翊真相,一定也不希望我透露只言片语。
黑皮坚持照顾萧翊到最后一天,然后用早就猜到的方式离开。只是这一次的离开,代价大了一些,距离也远了一些。
好几天过去,黑皮的空间动态停留在阿拉伯数字128,一直也没有更新。这天,他把我和祁念叨约在大排档,说:“我要去山东念高中。”
我说:“你的足迹已踏遍了祖国东部。山东汉子问你是哪人,你都不好回答。”
黑皮说:“我啊,去了哪儿,就是哪儿的人。”
祁念叨说:“没谈这一场,你是不是能留在北京。”
黑皮说:“哪有那么多如果。都说中考前的日子难忘,谁能有我难忘?我觉得我比你们过得都好。去山东挺好的,管得严,高考再杀回来。”
我们把黑皮送上前往平度的火车,火车是绿皮的,少见,只是没有空调。黑皮说:“老子走了,你们回去吧,别给我整得挺沉重。”
人来人往,每个声音都在忙着告别。绿皮火车从乌海驶来,经过大连,开往北京,停靠在山东。它呜呜作响冒着烟火,时刻等待着接上黑皮,前往下一段路程。
回头看,所有的离开都早有预谋。来不及等待,谈不上辜负,只想把那些有过交集的人们,安然称作老朋友。
(本文编在作者小说集《人来人往》中,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