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杨千莹 浙江温州翔宇中学 高三

你有没有听过，有些城市的一街一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值得爱和希望，都是春天里的野草，长风一吹，浴火而生。

//01

浓重如墨的黏稠夜色，铺天盖地蔓延而来，攫住意欲挣脱的月亮，撕下缕缕柔辉，囫囵入腹。

这样的夜晚，不会向多愁善感的诗人张开双臂，也不与失意落魄的游人相泣相拥。 它露出狰狞的爪牙，向大地发出警告。

灰白色的马路如浪花般浮起，粗砺的风仰倒在地，仿佛沉睡的大海。

//02

往年从来听不清内容的春晚小品，忽然间如同有了字幕；本该几天前就噼啪作响的烟花，却蓦地哑了声，只在十二点整时懒懒地击上几缶，像是被蒙住鼻腔、即使吸一口气也会胸闷的病患。

2020来了。

带着猝不及防的天灾人祸走来。

不容拒绝，亦无法倒退。

//03

婼是个高三生。

这本不该是个休息日，按原计划，这个时候，她早应在教室那一隅书桌旁与各科题海斗智斗勇，过着传说中昏天黑地、身心俱疲的高三生活。

然而她在这。 陷在被窝里对着手机发呆。

“这大概才是昏天黑地、身心俱疲。” 婼苦笑一声，屏幕内是不断播放的疫情通报。

“近日，XX地又发现XX起病例，XX已确诊⋯⋯” “XX地已成重灾区，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工作⋯⋯” “武汉已封城。” 婼扔开手机，蒙住了头。

//04 C市封城了。

婼家在C市。

婼紧紧攥着手机，唇线紧抿，牙面顺着唇纹狠狠地渗进了血肉，修剪不规则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纹。 “早就该料到的啊⋯没什么太平的地儿了⋯”

阳台依然凛冽寒厉，风的怒吼里夹着的那一刀刀凉意，似乎能从指甲盖里钻进血管，破开管壁，用余力在骨髓上甩下一道道透彻的寒，冻得人嘴唇发紫、遍体生颤。

真的好冷。

//05 她得出门。

那在封锁之前送到的最后一个快递，正静静地躺在自提柜里，里面装着的，是她原计划在最后短促的一旬寒假用来攻破薄弱点的所有资料。 为了将来的不卑微，此刻她必须疲惫。

婼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柜子，最终她使力一拉，老旧的木屑纷纷扬扬落在积灰的地板上，婼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屑，伸进木柜取出已经闲置了许久的一次性手套，然后转到房间，踮脚取下上次重感冒剩下的医用口罩，最后到卫生间捏住了那瓶消毒水。 她出门了。

//06

取快递一直是件很迅速的事情。

可进门的过程却并不如拿快递那么迅速。

婼拿出用小瓶子装着的消毒水，迅速的在手套上喷满了气雾，然后合起双手搓了搓，再伸进兜里拿出钥匙，转进了尚带着湿气的门锁。

门开了。婼站在门口，喷了喷地毯，然后对准了自己的鞋底，确定外表清洁后“砰”地一声甩上门，开始对着玄关空气喷消毒液。

透气性并不良好的口罩下，婼的每次呼吸都有些沉重。

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呼出的雾气，闷在纺布下的嘴唇，干裂又炙燥，出了太多汗的皮肤，一股细微绵密的刺痛顺着神经流向面部。

可是婼不敢现在就摘下这“束缚”。

她快步跨进洗手间，用肘部磕亮灯光，然后用手腕挑开水龙头，依着网上热传的“六步洗手法”，细致地冲洗着双手。

只有当最后一股水流冲散洗手液的滑腻时，婼才擦干手，扯下口罩，低头叹出一口长气。用纸巾沾酒精再把门锁擦一遍。

再洗一遍手。换套衣服。这样才能坐上沙发。

 //07

网民戏谑《流浪地球》是部预言片。

在电影院看得又感动又后怕的婼万万没想到，爆米花式的下饭电影，却成了现实的预兆。

“是预言片的话，就像到底好吗” “即使对方是宇宙，也一定要胜利啊” 是啊，人类错得太离谱了。

没有管好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妄图侵犯自然的领地。

地球才不会管你生老病死。

没了人类的掠夺，它只会活得更好。

//08 婼看了很多武汉的封城日记。

也许单单盯着那些猛增的数据，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当真实的心灵在泥沼中挣扎着发出哀鸣声时，那些淋漓的鲜血，就会成为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划破你的泪腺。

可惜，这世界上，终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身处安乐一隅的凡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地狱的滚滚热油将多么冷酷地浇透灾民的骨髓，只有一切消散时的一股青烟，或许才能昭示，他们曾经存在。

而此刻，一切血肉淋漓和生离死别，都被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掩盖。

它们，成为了历史。

//09

二月的C市，风景是迷人的。

清晨是一种景色，正午是一种景色，黄昏是一种景色，黑夜也是一种景色。 婼其实真的还是很想出去走走。

C市的冬天很好，揉碎了一地的金色阳光透着绿影慵懒地漏下来。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小口小口舔舐着手中的冰淇淋，时不时眯起眼，露出甜甜的笑容；稍得清闲的学生踏着共享单车滑过水泥路面，嘴里哼着当前流行的情歌小调；奶茶店内一直忙忙碌碌，偶尔路过的情侣、闺蜜、孩童，都会驻足停留，吸管“啵”地一声戳进塑封包装，轻轻一口，便有暖融的奶茶和跳跃的珍珠，一路从喉管滑进胃里，冲起一气氤氲。大大小小的店铺门口混响播放那几首经久不衰的过年曲目，铁血城管闭了眼，纵容着这片不太正规的年货市场，灯笼、对联、“福”字，可以摆在街头，也可以摊在街边。树梢上还挂着一簇簇花蕊般细密挺拔的小灯泡，映着叶脉，织出一片旖旎风光。

//010

看到一个外科医生的自述，说这个工作强度不算太累。

那令人疲惫到虚脱的是什么？

大概是心了。

是在未知的、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面前，那一种被遏住喉咙的恐惧感吧。

怕啊，谁能不怕？！可没人阻止的话，事情会比想象的糟糕太多。 谁敢于在这个时刻穿上白衣进入病房，谁就是英雄。

可 “哪有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一群孩子，换了一身衣服，学着像前辈一样，和死神抢人罢了”

//011  

C市解封了。

我们的城，在一点一点痊愈。

虽然还是和朋友一样不敢出门，但连续几天的晴朗，让婼心底的阴云消散了许多。 婼开始用APP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每天给阳光照张相，发到社交软件上，配上碎碎叨叨的几句吐槽，也顺便笑着点赞空间一片哀嚎的“想吃烤肉火锅炸鸡奶茶”。看着直液笔里的墨水渐渐透过笔尖渗到纸面上，在阳光下晕染出细碎的温柔；整理了书房，清空桌面为树影留下愉悦翻滚的飘窗。清浅的甜品划过舌尖，糖浆可以顺着唇角漫进心头。

//012

不知名的小果子啪嗒一声掉入阳台，一面是日光，一面是果香。 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