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春
█何心瞳(浙江省义乌市义乌中学)
“口罩带这么多够了,妈,”我说,“够用了。”
我妈没理我,径自把一叠口罩放进行李箱里码好:“我再拿点去,多带几个总是没错的。”我只有在她匆匆走过时被一把拨开的份。
我妈是个医生,检验科的,上班时间很规律,不像有些电视里演的,老是三更半夜紧急召唤、披衣而起直奔战场。她在休息日被一通电话叫到医院里值班,这是头一回。不过不是毫无征兆的,有关“新型肺炎”的报道在新闻版面上蔓延得和它的传播速度一样快,所有人心中的担忧与恐慌如同沙砾,虽然细小,但日复一日的累积之下终将垒成危危高塔,而医务工作者们必须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趁沙塔尚未倾覆。
“口罩给你准备好了啊!妈妈去上班了。”
我应着。她还是放不下心的样子,在把门关上的前一刻还絮絮叨叨地叮嘱:“在外面一定不要忘记戴口罩啊,尤其人多的地方!听到没有?”
目光扫过那一摞白色的封袋,我听见自己诺诺地说哦,声音还在喉咙里木门就堪堪被阖上,哐地一响,我却似还悬着一块石头在心里,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戴口罩的时候浅色这一面朝里,”我爸一边拆医用外科口罩的封袋一边指示,“哎哎,先别急着戴!”
我的动作暂停在当场,完全不明所以。
“戴之前最好先对折一下,把鼻夹压好。”他示范。
我依言照做。第一次戴口罩,它上沿的金属薄片隔着一层布料搭在鼻梁上,感觉有点奇怪;再轻轻一扯,下端包住下巴颏,就算大功告成。半张脸一下子被覆盖起来,憋闷得可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爸宣布:“好了,出发吧。”
列车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口罩还闷着,真担心一口气上不来就要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还好,我撑着找到隔间才倒在软卧的铺位上。车慢慢开动了。
我安静地躺着,余光里窗外墨黑的夜色里偶尔晃过几星灯火。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挥之不去,可是出门前我反复核对了行李,没有东西被落下。
对面铺位的旅客在捧着手机看春晚,逼仄而沉寂的房间里,传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清楚楚地敲打在我的鼓膜上——正好播放到一个诗朗诵的节目。我听见沉稳的播音腔说给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拜年,“我们在这儿过年,你们却在帮我们过关。”是啊,这一次“你们”里面也包括了我的至亲。
“但是,不管你有多忙,你有多累,再隔一会儿,钟声敲响的时候,给自己留几分钟的时间,如果可能的话,给家人打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许一个与幸福有关的愿……”我猛然醒过神来——我妈离家那个早上的记忆一下子潮涌般冲到眼前——后知后觉地发现错失了亲口和她说“新年快乐”的最好机会。
我噌地坐起身来,还蒙在脸上的口罩剥夺着最后的空气,而我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怅然不是呼吸困难的并发症。摁亮了手机屏幕,想了想,又摁灭。估计我妈正忙着看标本呢,还是不要打搅抗疫工作的进行啦。
不知道隔着实木复合材料的门板,声带那一段微弱的震动,能不能把承诺和缄默的祝福送到白衣天使的心间。
“春节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让我们春天再相逢,隔离病毒,但是绝不会隔离爱;过年,过关,爱,都是最好的桥梁。”
从鼻夹内侧窜上来的热气染白了镜片,模糊了视线。
此时距离庚子新年的钟声敲响还有3小时19分钟。
此时距离我们在返程的飞机上惴惴不安地等待检疫人员还有5天17小时50分钟。
此时距离我通过重重关卡抵达家中还有5天23小时34分钟。
此时距离我市第一例新型肺炎治愈病例出院还有6天11小时9分钟。
此时距离我给我妈新年第一个拥抱还有13天12小时58分钟。
此时距离可以出门沐浴阳光还有24天3小时32分钟。
此时距离我被第一声春雷从梦中惊醒还有24天16小时28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