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

■王婧瑶（山东省实验中学） 

【2003年3月 北京】

素白的手指在凹凸起伏的键盘上飞速移动着，光标在Word文档的白色编辑区域飞速跳跃，一个个黑色的方块字迅速出现，活灵活现，宛如生长。

2020年2月9日，湖北武汉。

林夕写下时间和地点，双手微微上举，离开键盘，交握在一起，沉思半晌，又将这个已经开了头的未来故事继续下去。

影院放映厅的灯光被调暗，音响中传来的声音仿佛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张芸从旁边的爆米花桶里捻起一颗爆米花，一边将它送到嘴里，一边不忘戳一戳身边的孙烨，雀跃地示意他一起来吃。

行文至此，林夕苦恼地敲了敲脑袋。苦思冥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还能写些什么，她喟叹一声，咬咬下唇，面带可惜地移动鼠标，点击保存键，关闭了这篇Word文档。随后，她转手调出另一个名为“日记”的文档，再次开始编辑：

2003年3月9日，北京。

她顿了顿，嘟哝了句：“总感觉似曾相识，这话好像写过似的。”但念头转了几转，她最终满不在乎地将刚刚的感觉抛之脑后，接着写下去：

现在因为非典,我根本就不敢出门，真是白来一趟。明天下午就要坐绿皮回武汉，今天算是在北京的最后一整天，虽然没出酒店，也没什么事情，但还是记一下好了……

【2015年7月 武汉】

雨下得很大，林夕坐在男友宋尘的桑塔纳后座上，看玻璃上的雨滴顺着风向斜斜滑落。她的目光聚焦在几颗较大的水珠上，看它们由于重力的原因，一点点追上在它们前方的小水滴，然后一口吃掉。两颗水滴凝聚成一颗更大的水滴，接着继续重复刚才的过程。

“宋尘，你说，病毒吞噬细胞的过程，是不是就像窗户上的那些水滴？”

宋尘正专心开车，一时间没有弄明白林夕的问题，他皱了皱眉，略微思索了一刹，最终略带打趣地回道：“小夕，是不是因为毕业之后，咱俩都留在了协和医院，你太高兴了，以至于看什么都能想到专业上去？”

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林夕心里蓦然没来由地一紧，她莫名地觉得宋尘的话似曾相识，而且，明明是很简单的几个字，听到她耳朵里，却奇怪地染了层哀。她思来想去，默默转了个话题：“宋尘，到传染病科工作，会不会真的很危险啊？”

“做好防护咯！”宋尘很乐观地回答。

【2020年2月9日凌晨 武汉协和医院 危重病房】

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人声，从音色上判断，是个女孩子，年龄不大，但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伴随了她近一个星期的肺部窒息感似乎在渐渐减轻，她感觉自己舒适地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的光怪陆离中，她好像重新经历了一次人生，她看到03年那个去了北京，却由于非典疫情，不得不放弃了梦想中大多数景点的自己；她看到那时的自己在电脑上一点点敲下那个时间地点，2020年2月9日，湖北武汉。

然后是那个仿佛在发着光的名字，宋尘。她的丈夫。在15年的那个雨天，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在车上的对话，竟然在某种意义上，一语成谶。

她听说人在弥留之际，会将自己的一生像走马灯一样看遍，也许看过了走马灯，她也就该走了。

那一刻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果真要说，或许甚至是有些感激的，因为在她最后看到的走马灯里，她终于又见到了宋尘，这让她感觉，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03年写出的那篇极其稚拙的爱情小说，恍惚间，她已经分不清真实虚幻，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就是在今天，武汉的阳光灿烂，冰雪消融，晚些时候的电影院，她会和宋尘坐在一起，分吃着一桶爆米花，等待电影开场。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动渐渐弱下去，最终变成一条无始无终的直线。

病房正纷乱着，忙碌中的人们没有注意到，此时一轮朝阳已经自地平线下喷薄而出。远处隐隐有鸟儿的啼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啼声由远及近，一点点响亮起来。这是个充满生机的清晨，如同一个又一个冬与春的轮回，冰雪消融，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