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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嘉骏(山东省实验中学高二)
“昨天晚上我们科室的一个小女孩没救过来。”
“我想了好久要不要跟你说这事,看在咱俩的份儿上,听完就忘了吧。”
“我现在刚下班,也就能睡六个多小时。这几天去世的病人也有好几个,根本没时间悲伤,因为新的患者立马就住进来了。唯独她走了后,我忙了一天,站得腿也肿了,心里还是没缓过来,刚一闲下来,走路都发飘。”
“她昨天上午烧都退了,下午就呼吸困难,用了有创机械通气,血氧还是——算了你听不懂,当时血清还在路上,我们突然就紧张起来了。我对她说你太幸运了正好赶上国家第一批血清,这句话重复到了傍晚,她眼神变得很平静,盯着这个看一会儿,盯着那个看一会儿——我后来才知道她是想努力多看看这个世界——最后含着笑意看了看我,闭上眼再没睁开。这时护士拿着血清跑进来了……喂,你在听吗?”
“我在听,只是不知……”
“我想推推她跟她说药来了,才想起来这事儿跟电脑开关机不一样,叫不起来了。要不是还有人要用,我就把那台呼吸机砸了。然后我变得异常冷静,开始严谨地思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距离的远近,让一个人死在了解药面前你知道吧,但我没向这个世界讨答案……不好意思这有点吵,我换个地方……我说到哪了,啊对,回答,你怎么能指望一堵墙回答你的问题呢,那天晚上我梦见她带着氧气面罩,一下一下咳出来的都是血啊我们一擦就喷出更多,最后从床上流下来……”
“你太紧张了,你太紧张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怎么这个样了。真的。我还没给你说过她呢。她是大约十天前送来的,长得跟我女儿很像,我负责。我们会例行聊天来调整他们情绪,后来几天我发现她比别人都活泼,也乐观,想着出院还要参加高考。有一天我清晨查房,所有人都还睡着,只有她靠在床头复习,雾蒙蒙的一缕光照在她脸上,那个场景,你知道吧?”
“ 我知道。”
“当时我想,她不能在这死。他们觉得我看惯生离死别,是藏在白衣里的冷漠疏离。不是。每日与永恒的死亡搏斗,我的双手渐渐轻浮了,我只能用虚无隔离自己,然后昨天让一个小女孩打得稀碎——在列车上被素不相识的人感染,心中想着高考又在解药面前坠进无边的无知无觉,让她父母用尽余生细品这世界的坚硬,你说,我怎么成这个样了。”
“ 这不能.……”
“不说了。”
“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向生者放弃独生,你跟我说这是你从医的初心,现在你做到了,还要求什么呢?想想你的病人吧。”
“那倒是真的,李阿姨——啊,你也不认识——我见过最热情的人,跟我们说她好了就让我们尝尝她的手艺,笑起来整栋楼都能听见,在危重时被我们拉回人间了,你知道,我平时最见不得这样热烈的人枯萎;看淡生死如王老头这般,在注射血清后都流下眼泪,就像石头开花一样:还治好一个11岁的小男孩,他身上独特的忧郁气质就像小时候的我……我只是觉得,这个春节本来一个人也不该离开。”
“还记得我们信奉了三十多年的五个字吗?”
“等待与希望。”
“等你回来,我们去打球吧。”
“回来我们打球,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我们说好了。”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