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孙文骏（辽宁省实验中学营口分校）    

笔在挣扎中爬行，好像没了脊梁

她几乎没法写下“确诊”两个字、“隔离中”三个字

此处，死欣然染指生

她笔下的处方无关疾病与灾难，关乎对抗与存活

听诊器理解她在忧虑与信心间的左右为难

发出各种杂音，好像里面藏了锻铁炉

这是寂静、阳光与病毒在街上碰头的时刻

一月与二月间，整座城活像一间候诊室

好像一个健康人的浓稠血液突然间造了反

四季的感觉那么古老，像上了年纪的绅士

坐在原地

从战争开始到结束，将她的聪慧搅得千疮百孔

灯火汲汲

已然变硬变冷酷的这颗心，久久就会爆裂一次

让她陷入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

她的角色不再是治疗

而是诊断、发现、观察、描述、记录

然后宣判

这就是她的任务

她试图在赌运气

以生活的本来面目来对战一个抽象的概念

而运气总是无法强求

“被某人依附，对某人负有义务”

她总是排在她认为属于自己的位置

冲在一线的女医生，不是因为她穿裙子，而是因为她戴眼镜

此刻阳光照进防护服的缝隙中

她的面容仿佛被粗糙地缝补而成

她坐着，良心的盔甲把她裹得牢牢的

她无法穿透这层盔甲

如同病毒无法穿透身上的防护装

让她喜欢的与其说是温暖，不如说是它的重量

护目镜下她睁着双眼，无法从重症患者呻吟声里逃脱

她深怕哪一天她擦去一个急救患者脸上的血

然后发现那是她身边倒下的同行

有一度

她也困倦地被患者数字纠缠住，欲振乏力

吃两片药抵挡她知道很快就会杀回来的头痛

仿佛她必须借由既有工作的热身

才能带着足够的自信步入前方的不确定

但她一直清楚

重的东西要轻轻拿起，轻的东西要重重举起

她是个心里有很多慈善的女医生

这么多年所有的烦恼没有耗光它

日夜专注工作，持续保持油尽灯枯的状态

她的勇气也只是刚刚够用而已

褪去日间种种

这疫病似乎便以误导诊断为荣

敲打着

她多难而美丽的国土，善良而坚韧的同胞

她到死都绝不会原谅一个让人类受折磨的宇宙现象

这一切无关乎英雄主义，而是一种正直

对抗疫情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

正直就是尽自己的本分

他们说进步是一把双刃剑

合理的恨意与愚蠢的希望

分离与放逐，恐惧与叛逆

她无力洞见的真相在流言与正义之间反复

镇日汹涌

溜进每辆车，每个微博

她努力保护自己远离悲伤

悲伤离仇恨只差一步

喧乱中

十五张床上治愈的病人齐刷刷转过头来

每双含泪的眼睛下都戴着同样的蓝色口罩

这些是她的工作留在病人身上的痕迹

都是属于她的勋章

不苦者有智

一个湮灭的时刻也可以是觉醒的时刻

无所不知的人，无所不愁

她最终只能近似圣洁地

在处方笺的背面写下：

“永远爱国，永远清醒！”

这世界上的疫灾和战争一样多，杀得人措手不及

历史也许还会是最好的避险秘笈

时间一直清醒

但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她想像着这座城市正要重新活过来

逐渐接近的胜利原来有一张

掺杂着笑与泪的面孔

她扬眉，穿过一层雾霾

踟蹰在

美

与生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