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作家何延华:为黑夜唱一支赞歌
作家简介
何延华,女,藏族,80后。兰州大学文学博士,兰州理工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嘉禾的夏天》,中篇小说集《寻找央金拉姆》。有中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入选多种国家级年度选本。曾获首届青稞文学奖,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甘肃省第五届和第六届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二十三届、第二十六届、第三十二届全国梁斌小说中篇小说奖,第二届《飞天》文学十年奖,甘肃省第七届黄河文学奖,第一届教师文学艺术奖主奖,第六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银奖等。
作品简介
中篇小说集《寻找央金拉姆》中收录了何延华近几年分别荣获第二十六届全国梁斌小说奖、第七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首届青稞文学奖、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第六届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三十二届全国梁斌小说奖等奖项的六篇中篇小说。这些作品根植于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结合部的广袤土地上,具有浓郁的现实性、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格,最终因对现实生活和诸多富有正面价值伦理议题的书写超越了地域性与民族性的局限而触及具有人类普遍性意义的问题。小说以细腻温情、浪漫诗意的笔触,呈现出民间古老传统的不竭力量,甚至可以说还原了乡村生活。
获奖感言
我的中篇小说集《寻找央金拉姆》荣获“第六届教师文学奖银奖”,我深感荣幸,同时也深受鼓舞,今后我要向叶圣陶先生学习,做一名好老师,一名好作家。
《寻找央金拉姆》是我近几年部分中篇小说的一个集结,每一篇都是我以发自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写的,因为农村大地上生发的故事,对于农村长大的我来说有巨大的吸引力,而且我也比较容易理解人物的情感、捕捉到故事打动人心的那个关键点。当然这不是说我的小说都来自真人真事,小说是虚构的产物,真实的成分很少。我试图从居于偏远一隅的人们身上写出全人类共有的喜怒哀乐和生命体验,我想这种对于人类普世性情感价值的追求是所有作家共同的梦想。中篇小说囿于篇幅,不能像长篇小说那样从容地展现这些内容,但它也有自己的优势,数万字的容量能使它在强烈故事性的基础上,对人物内心冲突和各种细节展开细腻生动的描写,也能通过一个具体的故事,持久地感动读者的心灵。我会继续努力,写出令自己和读者满意的作品。
作品欣赏
《寻找央金拉姆》节选
黑金自信地往前走着。在它的生命中,经受过哪些磨难呢?瞧,它孤零零,一个人;它的父母呢?儿女呢?小女孩从来没有见过。她仔细观察了黑金飘逸潇洒的鬃毛和聪颖好看的头部、钉着铁掌的四蹄、强有力的四肢、漂亮的长尾巴和俊美健朗的身体,不知怎么,她觉得这匹马儿大概很不幸。看着它奋力前行的样子,她从心底里心疼它,可怜它,很想下地走到它跟前,把头贴在它脸上,对它说几句温柔体贴的话。
可是央金拉姆!这位神秘的歌唱家,治疗喉咙疾病的神医,时时钻进她的脑海,打断她的思绪。她之所以观察黑金,思索它的人生,就是为了把占据脑海的央金拉姆赶跑。她想,那位老爷爷和他的儿子,整整找了半个月也没有找见的医生,就是她和爸爸要找的央金拉姆吗?如果真的是她,他们找了半个月没有找见,自己和爸爸,能找见她吗?
显然爸爸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只听他说:
“这么巧……我敢断定他们找的就是央金拉姆。难道这是佛祖在提醒我们,让我们不要怀抱希望,回去吗?”
黑金绕过了一道又一道山弯,慢慢地,它的步伐越来越缓慢,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爸爸跳下马背自己走路,给它减轻负担。马背上少了一个人,黑金轻松了很多,步伐轻快起来了。
天气闷热极了。山梁、树木、花草,都蔫巴巴的,懒得动一下身子,抬一下头颅。空气停滞了,半天也没有一丝风吹来。溽暑考验着万物。有只鸟儿,仿佛万物选出的代表,它有气无力地替大家叫道:
“苦苦——苦呀!苦苦——苦呀!苦苦——苦呀!”
另一只补充道:
“气嘟嘟——嘟!气嘟嘟——嘟!气嘟嘟——嘟!”
于是小草好像抬了一下头,树叶好像摇了一下手,仿佛这么一抱怨,万物的心里,舒服了好多。
山梁两边到处都是树。小女孩很想知道,这些树,是谁种的。好像猜着了她的心思,爸爸说:
“瞧,这些树,大自然把它们种植在这片山梁上。秋天,树籽落地,风把它们吹到很远的地方,鸟儿把它们带到更远的地方。雨水滋润它们,土壤养育它们。它们吸收日月精华,吐纳地泉芳郁……大自然,啧啧,神奇的、独一无二的大自然呀!”
在这之前,小女孩从未听说过“大自然”这三个字,可是如今听说了,并不觉得陌生,反而很亲切。她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世界在她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个明亮的微笑像一朵小花,盛开在她的脸上:啊!大自然,神奇的大自然,这就是神奇的大自然!不光树木,还有山川、河流、小鸟、虫儿、草儿……一切的一切,都是大自然!
这个发现让她惊喜不已。回头再看身边的事物,觉得有了别样的意味,就连最弱小的青草,也给她一种沉重的感觉——它的身上,也有沸腾的热血,也有一颗和人一样多情善感的心灵!
树林里的鸟儿们,好像知道了小女孩这个了不起的发现,为了表扬她,感谢她对大自然的理解,而唱起了赞歌……一只鸟儿赞叹道:
“啧啧!啧啧!啧啧!”
另一只应和:
“啊呀!啊呀!啊呀!”
小女孩也觉得这是鸟儿在夸赞她,不禁撅起嘴巴,学了一下鸟叫,想给它们一声回音。可是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她又试了一下,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这时候,一只鸟儿急切地叫道:
“舅舅!舅舅!舅舅!”好像在邀请舅舅到家里做客,可是另一只鸟——也许是它的舅舅,却慢吞吞地答道:
“不——啦!不——啦!不——啦!”接着就噗噜噜飞走了,边飞边叫:“不——啦!不——啦!不——啦!”,好像害怕外甥会追上来似的。小女孩想起自己的舅舅,拍着小手笑了。
“你听见了吗?爸爸?”她用手语,对爸爸说。
“听见什么?”
“小鸟叫声。”
“没有。”
“舅舅!舅舅!不——啦!不——啦!没听见吗?”
“嗯,我什么也没听见。”
父女俩这样交谈的时候,小女孩惊奇地发现,这一回,她竟然无意中发出了两只小鸟的叫声,虽然很小,小到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出声了,但她深信,“舅舅”和“不啦”,真的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来了。她惊喜极了,低头沉思了一阵,好像在探寻那两个美妙的词语从她喉咙里蹦出来后躲在哪里了;然后,她伸长嘴唇,努力抬起舌头,想再次发出“舅舅”这个词语,但是喉咙就像一个寂静的、无底的深渊,任凭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又鼓起鲜红的腮帮,嘟起嘴唇,想发出“不啦”这个词语,也失败了。她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急得额头和鼻尖上冒出了汗珠。
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金终于翻过了癿藏山梁。爸爸这才跨上了马背。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掉转了步伐,与父女俩背道而驰了。它挂在西天,放射出耀眼的金光,摇摇欲坠。黑金迎着夕阳送来的清风,轻快地往山下奔跑。日落时分,眼前的马路逐渐变窄,原本由马路隔开的山梁两边的密林,这时越逼越近,好像它们都想跨过这条小路,走到对方那一面去。古老的树木枝条交错,覆盖着整条小路,置身其中,光线幽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久,游荡在树梢上的光束,慢慢溜到树身和树根上,树林里却还明亮。即使抬头,也看不见天空,但是能感觉到天空布满了六月傍晚那种特有的清新透明,让人心旷神怡的气息。鸟声鞭炮似地一阵阵炸响,好像鸟类们正在操办什么喜事。它们的叫声很有规律,通常由一只鸟儿起头,一鸣百应,虽然参差不齐,但众鸟都奋力发出自己最高亢最动听的叫声,并且在一定时间内,将合唱推向高潮,再集体戛然而止,由一两只鸟儿收尾。它们真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歌唱家!也许它们的歌声振奋了万物的精神,青草挺直了身体,浑身上下闪烁着绿宝石般的亮光;树木枝条婆娑,轻歌曼舞,仿佛在说:“真好呀!闷热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就连路边的石头,也湿漉漉地,饱含情意和水分。树林里渐渐昏暗下来,白天被热烈的太阳味道掩盖了的各种植物和林中动物的气味,此时被温暖的湿气所蒸发,东一股,西一股,刺激着马背上旅人的鼻子。鸟叫声渐渐稀疏,不久,最后一只鸟儿,也沉入了梦乡。只有黑夜的御用歌唱家夜莺,用美妙的歌喉,赞颂着黑暗……是啊,万事万物都在向往,歌颂着白天;总得有人,也为黑夜唱一支赞歌,陪伴它度过也许它也不愿意独自面对的漫漫长夜……四周黑乎乎的,看不见黑金的踪影,只听见它钉着铁掌的马蹄,均匀而响亮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