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
█蒋煜晨(浙江省杭州市萧山中学)
她已经快一周没有回家了。
医院旁的钟楼开始报时,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与紧闭的窗撞出一声声沉闷的低响。夜里无星,与身后忙碌的灯光一同的,只有暗淡的路灯,间或是时而闪烁在交错路口的黄灯。
“老师!”身后的呼喊声将她拉回了工作,隔着防护服,她却清晰地听见了病床的小轮划过地面,病房的门在慌乱间被人们推开,紧接着是冰冷的机械毫无感情地跳动,抑或是家属之间低声的絮语。
刚参加工作的小同事低头整理着输液袋,小声嘟囔着:“马上要换班了,可又不能回家。”隔着窗,一家本为病人家属准备的酒店,此刻却成了他们的“宿舍”,因担心家人,只能暂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们自嘲着“三过家门而不入”,坚守着这一处战场,几分辛酸,几分无奈,更多的是骄傲。 窗外渐亮,似乎黎明即将到来,她轻声安慰着:“病人检测的结果很快就可以出来了,等着月亮落下西山,天色也会转好的,据说今天会有太阳呢。”
呼出的热气在压抑的口罩中四散,向上在护目镜中翻腾,迷蒙了视线。转眼间,她已到了可以被人称为老师的年纪了,她却依然记得,十七年来——在她还在与面前这人相仿的年纪,经历的一切,也始终未曾放弃的一切。
“早就听闻医疗无休假,没想到忙成这样!”身边的同事说着,手上动作丝毫不慢,不远处传来老师的回答,闷闷地,却带着振奋,“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不高的小楼,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祝福,由他们搭建的“生命系统”日夜不休地运行着。角落的随身听,嘶哑着嗓子,播报着关于“非典”的最新消息,又悄然隐入嘈杂之中。
在所有的消息只能靠着广播电视,或是不甚流行的网络论坛的那时,恐慌和病毒一起,迅速蔓延着,他们只能夜以继日,以更快地速度,筑起防护的高塔,死守着病毒侵袭的最后防御线。由信任与希望为砖,筑起的绝非是分离人们的巴别塔,隔绝的也绝不是社会的联系,更是他们对职责的敬畏,也是所有人对生命的渴望。 在百忙中,她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在说出今天依旧不回家后,她听到了一声叹气,却在末尾一转成上扬的音调,不愿被她发现似的,大声说着要加油。
老人总是抱怨她的假期短,孩子总是埋怨她的陪伴少。在万家灯火齐辉,在倒计时中共赏窗外绚烂时,她却只能在病房对着屏幕无暇分心;在旁人计划着旅行,在山野城市间寻找自我时,她却只能数着自己仅有的假期,投入工作;在他人时而为着去医院的烦恼而忧愁时,她却在紧闭的门中,为着外面的大肆威胁而发抖。 从填下志愿开始,总有人不停问着“为什么”,该去哪里,在忙什么,甚至有时脑海中的声音也咆哮着问“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她不敢答,也不知如何答。然而看着曾经行将就木的眼中迸发出生的光彩,曾经枯瘦皲裂的手指沐浴新生的阳光,面对他们感激的笑容,她已有了答案。
在永远变换的时间前,始终不变的,是身边人爽朗的笑声,是老师声声鼓舞,是不停息的钟声,是终会到来的朝阳。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传承着知识与技巧的手,也捧着一颗坚守着生命的心。
眼前光景变换,如今,她已成了他们的老师。 目镜上的模糊已散,对上小同事的眼,一如那一年,她说着:“特殊时期,特殊情况!”
戴着口罩,她却清晰地觉察到她的笑容,“我知道,我们都说过誓言的,要为健康与生命奋斗终生!” 窗外的雾气有些散了。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寂,那边的人声音微颤,难掩激动,“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阴性!” 路灯似乎已经暗了,交错在路口的红绿灯,重新亮起了色彩,远山在沉沉的色彩中,透露出一抹晨曦。
是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