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姗姗亦不迟
■张纳(浙江省乐清虹桥中学分校 高一)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矩,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题记
二月十日11点
这个冬天,是他觉得最绵长的冬天,以至于他觉得不可逾矩。已经是二月,但风还是细细簌簌地钻到他的衣缝里,冷得他一哆嗦,攥紧了单衣。
今年的春天磕磕绊绊始终不肯到来,他想。
坐在那张和她一起买的双人沙发上,如今却一个人紧握着双手,出神地望着茶几上黑色的屏幕。
客厅里的时钟“喀喀”走着,电视旁的饮水机“咕咕”运营着,脚边的英短猫也“呼噜噜”发出低响,蹭着他的裤脚。可他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声期待的“叮”响。
一月二十五号深夜3点
万籁俱寂。窗外的世界,像是浸溺在湖底一般安静,于是那冬风凄厉的嘶喊愈发清晰起来,新型冠状病毒乘着夜的黑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身旁的人似乎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吵醒了他。
“怎么了?”他打开灯,惺忪的睡眼看清妻子疲倦的脸,不禁心疼道。
“我想去前线支援,阿明,新型肺炎疫情已经扩散,武汉需要我们。”眼前的人踌躇许久,才坚定地回答,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已经被一股炽热的火焰占据。
他望着妻子,那平时值夜班熬出来的眼袋,憔悴的发丝贴合在脸上,这可是难得的休息......心头咸涩的液体上涌,却迟迟难以开口反对。
“先睡吧。”他关上了灯,把妻子拉到怀里,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
一月二十七号上午9点
沿街的店铺门面,都悉数拉上了铁门帘,随着一阵阵“砰”的门帘落地声,将无数的寂冷的灵魂相隔开来。
落单的孤岚栖息在光秃的枝干上,那近乎脆碎的死叶,被迟迟不愿离去的西风挟起于天际。而那晚,像是无垠宇宙爆炸的亘古前夜,不曾有过一粒星光。
“要平安回来。平安回来,我承包一年的家务。”
他站在大巴车外,攀着窗子,手拢做一起,对着瘦小的妻子喊。
妻子憔悴的脸,将嘴角弯起。却突然别过身子,偷偷用手拂了一下脸。
“平安,回来啊......”他哽咽地望着车子扬长而去的方向,摘下被雾气掩住的眼镜。
那口罩静静地吸收着男人淌下大颗泪珠。
二月四日下午4点
窗台外的绿萝,此刻正被风雨撕扯着,一根又一根翠绿的藤蔓,毫不留情地折断在窗栏上。使用过的口罩被风卷到了天上,白蓝色的模样,像是一只病鸟,跌跌撞撞地在空中打转。
“最新疫情消息,确症xxxx例,疑似xxxx例,死亡xxx例......”他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心脏像是揉皱的纸团,持续收缩。
妻子现在,扎在那个深褐色的板块,连同自己的挂念也深深扎根于此。
“也许,我应该自私一点......”他揉乱每一缕发丝,却难以缓解分毫牵挂。
“阿明,我很好。”妻子那么多天终于发了一个视频通话报平安。
他心头焦虑似乎一瞬间被熨平,却又被妻子不经意的咳嗽而立刻褶皱起来。“怎么咳嗽了?你也要保护自己啊!”
“刚刚呛到啦,我会小心的,别担心。”妻子略微牵强的笑容在枯黄的脸上绽放开。
妻子的长发已剪去,而脖子被防护服捂得起了红色的小疹子,竟密密麻麻。汗渍都没有擦去,沿着脖子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等你回来。”千言万语,此刻却融在这一句。
二月十日凌晨1点
曾经,在琉璃的光彩渲染下,城市像是苍穹破碎而倾覆下的星海,翻涌流动,闪烁辉映。现在,夜色笼罩着城,只剩孤零的街灯无力地支撑着这沉寂的夜。
朔风日益凛冽,盘旋在城市的上方,犹如死神,游走穿行在大街小巷,妄图再带走芸芸生灵。锁死的窗子,紧闭的门户,却不见万家灯火。
阗静的漆黑兜搂着他的焦灼。
他等待的“叮”声始终没有响起。
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他走到饮水机前,想去喝杯水。直到滚烫的水溢在手背上,他哆嗦了一下,猛地回过神听见马克杯碎了一地的声音,以及急促的电话铃声。
“明先生吗?非常抱歉,您太太在救助过程中,被确诊感染了......”
他僵固在原地,心脏猛地一沉,像是湮没在海水里,难以呼吸。张了张嘴,仿佛失了声,上下翕动几下。
“先生你在听吗?”电话那头的人急急地问道。
血液冲击着他的眼眶,于是那颗泪,缓慢地爬出他的眼眶,砸碎在地板上。世界像是被擦去色彩,模糊地只剩下一片白。
她还是骗了自己。就像春天欺骗了冬天一样。
二月十八日清晨6点
戴着口罩,他被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生带到一扇玻璃前。
不远万里,风雨兼程。终于,走到妻子的面前。哪怕,还隔着一面巨大的玻璃。他凑近,将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那双美丽的眼睛扑闪着,哪怕像只虚弱蝴蝶,目光悠悠忽忽地停落在他身上。
阿明。他听见那一声飘渺的呼唤,急不可耐地将耳朵紧紧贴在玻璃上,想再听清一些。
妻子将纤瘦的胳膊抬起,使了不少力气,将手掌轻轻贴合在他的掌印上。纸一般发白的皮肤上,露出紫色的针尾,还连接着透明的输液管,在空中晃荡着。
我会加油的。从妻子胸腔使劲发出的声音,穿过玻璃抚慰他。妻子还牵动着脸上的肌肉,强忍着疼痛,露出他最爱看的笑靥。眉眼弯弯,而眼底是盛放的希望。
身边那些忙碌的医护人员拖着臃肿的防护服,却仍在“奔跑”;护目镜上的水汽模糊了他们的样子,却仍在努力;被口罩遮挡的嘴角,却仍在微笑。他们每个人,都像是萤火,汇成一条发光的星河;却又更像是一条血肉铸建起的长城,死死抵挡在“战争”的最前沿。
他强烈地感觉到眼前的一切,正在逐渐融化他心底难以驱逐的冬季。他抬头望向窗外,大树上正在融化的积雪不断细簌地往下掉落,阳光拨开树缝,洒在大地上,溅起一片金黄。他合上双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