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散尽待春归

■杨海童（广东省广州市第六中学高二）

“老三，你们到底回不回来啊？”父亲坐在阳台的扶椅上，烟雾缕缕上升，他的脸逐渐看不清。

五天前，我们还在回湖南的路上。一条长长的车龙穿行在连绵的山间，在浓墨的夜色下闪烁着温暖的光。

“你们看！那辆车的车顶绑了两只鸡！”我笑着大叫。

“两只鸡算什么，等我们在你外婆家待完去你奶奶家，”父亲打开车窗，笑着说：“已经灌好香肠卤好鸭腿等着你了。”

“那太棒啦哈哈哈哈……”

父亲掐灭了烟，看向我，又一次地重复：“这个没事的，只是在武汉，赤壁一例也没有。”

我站在不远处，双手绞在一起。

“奶奶是老年痴呆，她在赤壁很危险，”父亲轻声对我说：“你知道的。”

这样的担忧也曾缠绕了我数夜。梦里满是阴霾，黑色的疫魔攥住了那个正灌着香肠，笑如春风的老人……

“可是，现在不能走啊！”我冲着父亲的背影大哭，他已经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不知过了多久，父亲举着手机回来了，他的双眼有些发红，手机中大伯艰涩的声音传来。

“老三啊，算了吧。大哥知道你也难，妈今年情况很好，自己慢慢学会吃饭了，不用担心。现在不出门，也是给国家做贡献啊。”然后又故作轻松地冲旁边的我招手：“小美女，大伯又食言了，只能明年再带你去陆水湖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父亲。他沉默地坐回床上，拉开行李箱，一件件取出为奶奶准备的广州特产。

从那天起，父亲就开始每天和大伯视频通话。

“你们那边一定要多加小心啊，勤洗手戴口罩。”我这唠唠叨叨的话不知叮嘱了多少遍，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遵命！小美女。说到这个口罩，我一开始还蛮急的，平时家里哪里会买这种东西呀，搞得一连几天都不敢出门。”

“那不是得饿死？”我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饿死是不可能的，”大伯不无得意：“现在菜都是物业统一采购的，三款，少肉，中肉和多肉，还蛮新鲜，有的青菜我自己挑都没这个好。”

“口罩现在也有了，一个人一天可以领五个，比网上那些便宜多了。”大伯笑了起来，脸上的肉开始一抖一抖。

我和爸爸相视一笑：“你心态倒挺好，居然还胖了！”

“那必须的啊，前线战士那么死扛，我们后方还担心啥，好好过日子，不能让他们操心。”

聊着聊着已是华灯初上。

“对了，除夕夜快乐，我们这要开饭了，明儿再聊啊。”大伯笑嘻嘻地将镜头转向满桌的菜，奶奶坐在最中央，她傻笑着冲镜头扬了扬手中的筷子，“快来吃啊。”即使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

我吸了吸鼻子，抬眼望去，月亮挂在夜空中，出奇的圆。

表姐和母亲一路笑语吟吟地从厨房端菜出来，一边招呼，“打完电话啦？快来吃吧。”

坐到桌前，才发现表姐黑眼圈很重，这才猛地意识到少了那个胖胖的“麦霸”——“表姐夫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表姐夫是急诊科医生，现在肯定很忙。气氛一下沉默起来。

四岁的阳阳瘪起嘴：“爸爸已经好久没回家了，答应我的小汽车都没买。”表姐垂下头，缓缓搁了筷子。

我忍住鼻尖的酸意，“乖，姐姐带你去看春晚好不好？”然而屏幕上没有焰火，没有鞭炮与走街串巷喜气洋洋的祝福，只有一件又一件的白衣。我看见大伯口中“那些死扛的人”，阳阳看见他失约的爸爸。

他们比一切烟火更绚烂，比一切鞭炮都更代表着祝福。

他们，就是春天本身。

我俯下身，微笑着说：“阳阳，冬天过了就是春天，你爸爸会在春天带着你爱的小汽车，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