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周玉冰(山东省聊城市莘县实验高中)
(1)
人间世,人间事。
……人间,是?
(2)
大型传染性病毒的爆发将人们以地域为界隔成不同的世界,此时正到了该长街寂静的时刻。面对浩荡的劫难,人们端居高塔,独避风雨。在静止得格外扭曲的世界里,唯一理所当然站出来的人是医生。
他们幽灵般穿梭于空无一人的长廊,不声不响不咸不淡,态度平淡到近乎麻木。面对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他们选择转身离开,一句“尽力了”苍白无力,徒留下索然无味不值嘉奖的结局。有人说:为什么?明明手术的成功率那么高,为什么你们还是让他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些啊!
——但是即使是99%的手术成功率,对于剩下的1%来说失败率就是100%。最高明的医生也不会只有成功的案例,对于这最贴近生死的职业,每一次的重复都像是关于生与死的一场豪赌。人的死亡其实没有任何征兆。而且并不声势浩大,往往只是一个字节的游动,就永远辞去了人间。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看见黑白颠倒的映像,不能感受刺目哀伤的乐曲,没有往事的记忆和思考。只是在心率仪器滴一声后,永不再次睁眼罢了。死去的人无悲无喜、无怨无恨的消散……或许那正是一个人一辈子最接近佛的时候。
“世间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但即便是生死,对本人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死亡太轻易了。
渐渐的,医生们学会了闭口不谈。
渐渐的,医生们学会了缄口不言。
医学上没有奇迹,只有概率。医生只会说“有很大可能”,而从不将“一定”宣之于口,医生绝不会说“不可能了”,而是凭借“小概率”这种口吻独善其身。含糊其辞的尺度是否让人觉得:对他们来说,生命的重量如同“尽力了”这个短句一样无关轻重,他们似乎只是在应付,应付每一个相似的、重复的交替着清晨和日暮。
这种令人尴尬的“麻木不仁”让多少失去亲人的人丧失理智,手持刀刃砍向“无能的庸医”。
“哪怕再多一点关心,病人就不会有事了吧?”
(3)
“他们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装作不知道。”低过头的人把花束摆上逝者的长桌,说:“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太阳照常升起,我晒到身上还是冷。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再晒不到了。”
令人心寒的“杨文医生事件”作为导火索,以一个医生的性命为代价,向社会正式画了个歪曲的问号。
门凝固的半开着,外面的走廊上是嘈杂的回音,电话和消毒水。在这一刻该是有人的,很多很多人,病人家属一定要拥挤不堪、乌烟瘴气。一定要有很多人。不然接下来的好戏给谁看;一定要有很多人,否则这么有趣的剧本不觉得被浪费了吗?
该有人山人海,他们应都看见一个红了眼睛精神暴戾的人提着刀经过。从前台,经过大厅,长廊,诊室,最后到达虚掩的门扉之外。
谁不知道呢?
但谁都装作不知道。这样的话,就没人见到被拽住头发捅刀的医生,就没人看见动脉血管里喷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就没人做错了什么。
在蓝色的等待椅上,事不关己的人们目送着行凶者耀武扬威的穿过,拍着哭闹孩子的女人,抽烟的男人,冷漠的旁观者,因为不是矛盾矛头指向的优越者。此时应该噤声注目,静静等候“好戏”的到来。他们应该害怕又兴奋的看见行凶,然后目送地上的血痕,混乱的媒体,嘈杂的标榜着“受害者有罪”的舆论。
在混乱的滑稽舞台上,他们规范的坐至观众的席位,无所事事的看着持刀者走过长廊,冷漠沉默,不置一词。
没人肯愿意谴责一下行凶的家属,没人肯把目光投向自身之外,他们只是说:“他为什么杀那个医生,你们医生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3)
赞颂的歌曲唱过,长信写过,媒体报道兴兴向荣,阴谋论暗暗传播。医生们走了很远的路,只为了一个答案。
我们……错了吗?
“现在的医生心地冷漠,初心变了,社会病了。”
“还我亲人!”
“是不是钱我没给够?给你们!都给你们……”
“医生受尊敬又高薪,现在这么好的工作去哪里找。”
“你什么态度啊!?”
“谁交的起这么昂贵的费用啊……你们难道就不能体谅我们这些穷人?你们没有生病过吗?”
医院里仅有一成不变的白色,蓝色,绿色,血色,然后由它们描摹出人间的颜色。我记得曾经看过的医生宣言——也就是医学院学生毕业时的必备宣誓,里面有一句话:“我愿意把我的一生献给人类。”这属实让我觉得奇异,医生也只是一个职业,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不是努力就能引发奇迹,医生不是神,凭什么把自己抬得像神一样崇高?
然而,真正的伟大不是拯救了什么,而是能够担当平淡的目光下,直板的语言中,短暂的交汇时,时常嘈杂的日常。
他们状似麻木,拼死拼活,为了一切不改变的理想,为了改变不理想的一切。有时候医生又被称为“逆行者”,因为在所有人惊慌失措逃开的时候,他们朝人们害怕的东西走过,无论那个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有什么恐怖的危害,他们都必须得走上去,大喊:“医生来了,让一让,别担心!”
有人说,初入医学院的学生身上尚还有热情,不像入职后的医生被生活打磨,圆滑又麻木。可是麻木和单调才是一个医者必须得有的素质,他们得学会麻木,在一套套流水线的手绪下平等的爱着每个生命。作为和生命最亲密相处的一群人,他们无数次目睹新生和死亡,无数次被意外狠狠地打上一巴掌,无数次无能为力的像个废物,无数次把一生所爱、倾注到行将就木时。
(4)
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即使面临威胁,他们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永怀赤忱之心。
人间是……
明知向死而生,仍然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