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下的夜晚
█贾文康（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一）
这是第几个王建国在家里无聊的日子，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了。二零二零年才开始了两个多月，就给王建国这半个多世纪的人生轨迹上留下了深刻印记。
在这个北方小城里，不知是因为冬天的风过于凛冽，还是因为市区的封闭政策，王建国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丝来自内心深处的孤寂——那孤独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区来的呼唤一般，让他怀疑自己又老了许多。没有走亲戚串门的热闹，也不见昔日老友聚在一起切磋象棋棋艺，连晨跑和饭后散步都是幻想。王建国便只是每天和妻子吴翠霞、儿子王涛在家“宅”着，偶尔翻出泛黄的相册回忆流逝的岁月，有时也从儿子手里的“抖音”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天也是按时看新闻联播，关心关心那个南方小城的情况。
“截止至今日，已有两万四千三百一十八人确诊，肺炎形势严峻，再次提醒电视机前的广大观众朋友，莫聚群，勤洗手······”王建国在窗前，背着手长长地在那里立着。他眯着眼向窗外看去，客厅的灯从斜上方打过来，使他眼角布满皱纹的眉目在阴影下显得更深邃了些。隐隐有些寒气从窗外钻来。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极力在路灯映衬的小路里搜寻着什么。“涛怎么还没回来？”“又忙什么去了，前几天也是这样，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刚打电话也不接。”翠霞手一推老花镜，对建国说道。“唉，这孩子，疫情这么严重了净跑出去作甚。”建国叹口气，“老大不小了，净让咱俩瞎操心。”再客厅来回踱了几圈，“说是今天晚上下雪，万一路上滑……”
“你先别晃悠了，看看这个相册，好几年前的了。”此时，吴翠霞手上是一本墨绿色的相册，因为年代久远，显得有些破旧。吴翠霞一双因做多了家务活儿而的粗糙是手在上面静静摩挲着。“你看，这是涛小时候，在这啃手呢，”“还有这个。”看了一会儿后，王建国的目光停留在第八张照片上。窗外路灯映的照片上的膜发亮，泛着有些寒冷的光。时间是二零零三年，照片上的男孩穿着一个白色长衬衫，长得直到膝盖，胸前的口袋上插着一支笔。这是王涛上小学二年级时过生日的照片，当年闹非典，小学生们因此停课，王涛就整天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他看着电视上带着大口罩的医生，眼睛里放光一般，抱着爸爸的腿开心地嚷着：“我以后也要当医生，给人治病！”过生日的时候，他放着新衣服不穿，偏要穿爸爸的白大褂，说医生都是这么穿的。恍惚多少年过去，如今的王涛已经是一位有了相当学识的医科大的学生了。“原来他这时候就有梦想了……” 王建国这时也更像是个经历过很多事的老人了，手中的相册让他周围长了些老年斑的眼睛泛出温柔的神色。“原来是这时候啊，我还以为是高考填志愿时才萌生的。”
累了，他倚在沙发上，想起了这阵子发生的很多事，闹了三年多的英国已经脱了欧；加拿大暴雪后，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个常年在加拿大的老伙计的联系方式；如今印度也是蝗虫肆虐；大舅家的孩子又出了车祸……，这孩子，可别再外面有了什么事！
他闭上眼睛，却是无禁止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黑压压的成群的蝙蝠向他袭来。他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七六年，那时他还小，但依然对那年的印象极为春天，受人们爱戴的周总理逝世，夏天，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同志逝世，随之而来的,又是唐山大地震——秋天，又是伟大的毛主席逝世。这些黑白色的印象,在他涉世未深的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那年夏末初秋，他胸口戴着百花，为这受尽困难的中国感到悲痛不已——此时,一股热辣辣的,如针扎般的苦涩,从喉咙窜到鼻腔——可是，“四人帮”被逮捕，不也是发生在那年吗？那年不也是结束了痛苦艰难的“文革”吗？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温凉凉的东西，流向他发白的鬓角；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他手边滑过——像小时候睡觉前奶奶抓着他的手。他一晃身子，睁开眼，是妻子在抓着他的手。温柔的妻子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或许并没有弄懂原因，就坐过来，靠在他身旁，用一个女人仅能付出的温暖，陪伴他。他睁大眼睛，看他这住了很久的房子，处处有温馨和欢声笑语的痕迹——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地感受生活了？他悠长地舒了口气，迅速振作下来，安慰他自己。
夫妻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很久很久，座钟钟摆来来回回发出声响，电视变化的画面在两双眼睛上影射变换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吴翠霞又拿出智能手机来看——这还是儿子教会她用的。打开微信看看有没有儿子的消息，看到无果后，又打开浏览器看了看刚出的新闻。一个当地新闻映入她眼帘——“达康医院医生疫情期间工作曝光，向所有医护人员致敬！”她打开这则新闻来看，看见照片上的医者穿着严实的防护服，来看病的病人带着色彩鲜艳却有些扎眼的大大的口罩。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划着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将照片放大，再放大——心中的疑问随着照片的放大逐渐消去，那个坐在角落忙碌的护士，不就是他的儿子王涛！口里念叨的不回家的孩子，是背着他爸妈去医院做了志愿者！
……
钥匙转动开锁的声音。王涛回到家，此时天色已晚。妈妈便去厨房做菜，爸爸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切如常。
王建国这才发现，儿子穿的衣服几天来都是那么干净，去卫生间洗手也是用了很久。
在饭桌上，王建国给儿子夹菜，“家里肉不多了，你妈又不出门买，多吃点炒蛋吧。”儿子抬头看了一眼笑容慈蔼的爸爸，笑笑，继续埋头大口吃米饭。饭菜的香味随着热气被吸附到窗户上，窗户变得模模糊糊看不清，微微透出白色。“外面怎么这么亮？”翠霞起身看，“哟，下雪了！”她用抹布擦擦窗户，看见外面飘下的小小的雪花，地面雪白雪白，白得直扎眼。
王建国停下筷子，“冬天快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爸你今天怎么这么诗意？”王涛从碗里抬起头，说笑着看向爸爸，此时，王建国也面带微笑，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