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张谛（浙江省义乌中学高一）

天晴了。

我第一万次仰望蓝天，它并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还是自顾自的蓝着，它真幸福。

我是一名货车司机，别人都叫我老林。因为湖北的车牌，我前不能进服务区，后不能下高速路，已经在高速路上困了五天了。每天在车上睡觉，吃着后备箱的年货——也不过是一些零食。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又没有充电线，联系不上任何人。不过我的妻子是一名护士，正在一线奋战，估计也没空接我电话；就是我那个从小就不正经的儿子，在外地做批发生意，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现在局势紧张，真希望他没像平常一样，去到处捅篓子。

第六天傍晚，服务区里好像有点骚动，但也与我无关了。夜幕慢慢笼罩空旷的街，我的货车显得有点孤零零的。我拿出一些零食塞到嘴里，嚼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嚼着嚼着感觉嚼出了一丝孤寂，顺着我的喉管刺痛着我的胃。“这车里也太热了，我的眼睛都出汗了。”我想到自己每天吃着干巴巴的零食，喝着冰冷的矿泉水，蜷缩在车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不禁感叹道。抹了抹眼角，把头砸在座椅靠垫上，不自觉仰头看天，黑漆漆的，怪压抑的。过了一会儿，耳边忽然有汽车的声音。我有点好奇，除了我竟然还会有别人吗？于是我便打开了车门，往后张望了一眼，是辆警车。警察可能是看到了我，便下车询问我为何在此滞留。我向他解释了牌照的事，还跟他说了我其实已经接受过服务区的体温检测了，询问能不能得到帮助。他沉思了一会儿，我看着他，整个身子都紧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老伯伯，我叫黄生水，你可以叫我小黄。这边服务区有一个病人隐瞒自己去过海鲜市场的事，现在发病了又拒绝治疗和隔离，我是来处理这件事的。这样吧，我处理完事情，和服务区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放老伯您进去。喏，这有些钱，你先拿着，在这等我。”想到终于不用过在车里蜗居的生活，我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我很感激他，又有点惶恐，连忙说了几句万分感谢，然后想把钱还回去。但小黄看我想还钱，一边说着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一边转身上了车。我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太善良了。想到那个隐瞒真相又拒绝隔离的病人，我又有些不理解。现在这么多医生、护士、警察为了疫情四处奔波，怎么还会有这样添乱的人?如果没有这人添乱，小黄能不能和家人团聚呢?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老婆孩子，便不敢继续想了。想想之后，打算待会用小黄的钱买个充电器，再要个微信转账把钱还给他。想着想着，小黄已经回来了。

他带我进了服务区，帮我打点好一些事情，介绍我认识了几个管理人员。我看着他为我忙碌的背影，感到很温暖。以前只是听说，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体会，原来这就是中国的战士，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家人。他跟我孩子差不多大，却比我那个孩子靠谱了不少。“老伯，这几天你就先在这住会儿吧，过了观察期，很快能回家。我们也在努力控制疫情，要相信我们，相信国家。我的电话是xxxxx，有事联系我，我就在这附近的。”不知怎么，我突然受不了了，可能是太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吧。眼泪挣脱眼眶，逃了出来，双腿不听使唤的跪了下去。小黄一把把我拉着，惊慌的说：“别别别，老伯，这都是应该，应该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家都是一起努力的战士，别这样，我受不住。”一边说，一边把我拉起来，又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看我情绪稳定后，转身走了。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不对，迈开腿就追了出去，也没管管理人员的叫喊。冲到门外，可惜，我只追上了一片夜色。我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笨脑子，你又没带现金，怎么忘了要人家微信，以后好还钱？”唉，下次打电话再跟他说吧。

一切安顿好之后，我用小黄的钱买了充电器，总算是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未接电话，两条未读短信。电话是妻子和儿子的，信息都是妻子的。她告诉我，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五天了，不过之后有一批医生会前来支援，她就能下战线了，让我等她回家，一起过年。我想打个电话，可又不敢；打了一段信息，想告诉她我的处境，又一个一个字删掉。最后发了一句：“已到家，我很好，勿担心。”刚发完，儿子拨进来一个电话。我连忙接起来，想先问候几句，再告诉他过年我可能就不回去了。但他抢先开口了：“唉，爸，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这边在谈一笔大生意，要是干成了，赚几十万不是问题。今年我可能就不回来了，您和妈先过，明年我一定回家，一定回家！”也没等我开口，他就把电话挂了。唉，这个臭小子，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爸爸，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不过臭小子就这个德行，我也不怪他，毕竟也是为了我们挣钱。小黄说，我应该再过几天就能回家了，我就在这安心的待几天吧。心里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天空，它并没有因为疫情而改变，还是自顾自的蓝着，它可真幸福。

三天后，我平静的等候时光又被打断了。

“老公，我们院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大量的口罩、防护服的捐赠。本来大家都很高兴，结果在全院使用后查出造假。因为和病人的频繁接触和一些病人的过激行为，很多人都染病了。但放心，我没被查出来什么，不过我被隔离了，过年可能就不回来了，你跟儿子在家，别乱出门，过个好年。”我收到了这样一条让我五味杂陈的短信。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的牌照，因为疫情不断的更加严重，今年是没法和家人团聚了。没想到这杂七杂八的事一下子都来了，弄得一家人流离在四方。幸运的是，妻子并没有患病，儿子也要挣到大钱，想到那些生了病的人，可能我比他们幸运多了吧。小黄这几天时常来找我说话，可能是怕我无聊。不过他今天还没有来，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我打了一个电话给他，问出了我的疑惑。

“哈哈，老伯您别担心，我可是警察，我能有什么事。是这样，昨天有人报案一起口罩防护服造假的案件，要我去一趟，押犯人。咦，您这电话我才想起来，就是昨天您跟我提到的，伯母工作的那家医院。伯母怎么样了？她没事吧？哦哦，没事就好。我正在押犯人呢。这人也真是，都什么时候了 还想着赚黑心钱，发国难财……”

小黄的话，我深以为然。疾病之下，所有人都和自己的灵魂赤裸相对。不过听到卖口罩，我突然想到前几天给自己打电话的儿子。手头这是个有教育意义的事情，应该跟儿子说说，让他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不要赚黑心钱。待会再问问那个造假商的名字，要是儿子认识，要让他远离那个人的圈子。于是我一边打开后台通话，跟小黄在电话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一边打开了儿子的微信开始编辑消息：

儿子，你妈妈的医院因为假口罩的大量输入，导致很多医生护士患病，人员大批被换，现在你妈妈也被隔离了。我在高速路上困了好几天，深知这次疫情的可怕和生命的珍贵，也体会了人心的自私和人性的善良。这次若不是小黄警察帮忙，我的生活怕是比现在还难过。而在我明明没有患病，被隔离在高速上时，竟然有人隐瞒事实，导致多少人在不明不白中被感染啊！现在小黄又负责了一起假口罩的案子，可见还有多少心思不纯的人在这种时候趁机发不义之财！还好，犯人已经被逮捕了，你以后经商，可千万不能做这种事，赚黑心钱，发国难财，这不仅害了自己，害了国家，而且更令人深恶痛绝的是，那些因为戴假口罩而被感染的，都是无辜的生命！我问问小黄警察，犯人的名字叫什么，若是你在你们圈子里听说过，可得远离那人的圈子！啊，他说了，小黄说，他的名字是......阿林?

我愣住了，不再回小黄的话。双手忽然动不了了，因为全身的力气都拿来瞪大了眼睛；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因为耳朵辨认出了名字的主人；耳朵忽然听不清了，因为心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哀。

儿子，是你？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