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高慧语（广东省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

黄红的焰在冬夜里轻舞，偶尔会伸出青蓝的火舌，舔舐着滚烫的锅底，热气在屋里轻轻浮动，偶尔会与穿堂而过的寒风撞了个满怀。

我盯着你酒杯里——淡黄色的啤酒，杯底的气泡缓缓上升，升到顶部时突然裂开来，一下子就消逝得无影无踪，经典的电话铃响起，谈笑声忽地落进了啤酒花里，只剩下厨房里锅勺碰撞的清脆响声。

“去哪？”母亲的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看着正把大衣套上的你，问，“大年初一就要工作？你不是在休假么？”

“警局里来了通知，我现在要赶过去，应该是跟这次的疫情有关。”你扣好大衣的最后一粒纽扣，扶上了门的把手，应该是金属的冰凉刺痛了你的手指，我看你的手轻轻抖了抖。

“当初从部队转业的时候选个安稳点的职业，你看看你，非要去警察局工作！每次大家都放假了你就没时间……”妈妈的嘴唇开开合合，话语还没有说完就忽地梗在了喉间，门被大力地砸上，一声巨响之后你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你有本事以后别回来了！”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你碗里的菜还冒着热气。

每逢过年过节家里必定要有一场争执，你曾经是一位军人，后来是一位警察。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楼上似乎有一家人围坐在阳台上低语，说着今年又没能回一趟老家，不知道远在乡间的家人身体是否无恙。时不时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不知道是哪一家聊起了有趣的过往。

我独自伏在书桌前，年幼的妹妹又在晚上哭闹个不停，我听见母亲急匆匆的脚步声和低低的抽泣。

一场传染性疾病南下，今年的这里难得没有变成一座空城。

天边突然绽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若当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场烟花盛会，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抬头，把天边璀璨的火树银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底。

武汉被封锁了。

头条新闻上那一串鲜红的数字还有往上涨的趋势，春节喧闹拥挤的人群车流似乎是在一夜间没了踪影，店铺的门紧闭，小广场上还有零散的几个大妈戴着口罩在跳舞，只是舞姿绵软无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打电话来告诉我，我们的祖国对这次疫情的反应是多么的迅速，十天盖好了两座医院，你自豪地说其中一位组建者还是你的后辈，你的校友，校友群上都在热烈地表彰，尽管你与他并不认识，但是你的语气却犹如自家孩子获了奖一般骄傲。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多帮你妈妈做些家务，知道吗？”

我点点头，隔壁的房间静悄悄的，母亲怀抱着妹妹，她动了动，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小区自发地封锁了，来访者要登记身份证，四个门只留下了一个可供通行，听你说这叫做网格化管理，现在有很多基层群众都纷纷响应国家的号召自觉进行了防护和隔离。我们的邻居是湖北黄冈人，自发地进行了隔离。小区的走廊和电梯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我跟你抱怨那气味太难闻，你跟我打趣说那是“爱国敬业友善”的味道。电梯的楼层按钮上被物业人员细心地贴上了保护膜，每个地方哪里要怎么防护，哪里需要注意的都被贴上了标语，和新春的对联排列在一起，染成了一大片暖暖的红色。

每天的确诊病例还在不停地往上涨，网络上也有很多的谣言和争执，有为医护人员点赞的，有为政府失职愤愤不平的，有人赞扬中国强有力的措施，也有人借机抨击中国的种种缺点，网上的节奏随着上涨的数据一样每日变换，大部分网民都是跟着节奏咿咿呀呀，“据说”“听说”“有消息说”……诸如此类的字眼总是在评论里见到。每次看到那些空口无凭的过激言语，我都不想做什么表示，未观全貌，不予置评，不盲目赞颂也不无脑贬低，不拿大事件作为自己情绪的宣泄口，善于从正反两面分析，寻找改进方法，这才是作为一个理性网民应该做的。

你说每一次的发展都是汲取了血的教训，因疫情而逝世的人为这个社会的发展开了路，正因为有死亡有悲痛所以才会惊醒，才会改变。没必要那么言语过激，也不必对政府失望灰心，有些时候是幸运者偏差，被报道出来的都是吸睛的坏事情，其实温暖就在我们的身边。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好有坏，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总有人不明白，有不少人为这个世界赋予了恶念，但我还是愿意用孩子的视角注视着世界的善意，你说我们都是小民，生活总是要继续，与其把世界想得糟糕透顶，不如看看角落里的温情，再说了，我们的国家本来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

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刹那间没了声音，你支支吾吾地说快了，等疫情过去了就可以回家了。

“你妈妈还在生气吗？” 

我无言，母亲这几天很焦躁，时不时会冲我和妹妹发脾气，“我不知道。”

“你多担待着她一点，她一个人照顾这个家太辛苦了……”你的声音在电话里那头被呼啸的冷风吹得像来自外太空，我突然想到你站在高速公路的路口，站在寒风的交汇处，守着空荡荡的路口，一站就是一整晚，站到腿部的静脉微微曲张，十个脚指头变成了乌紫色。

“我同事，家里两个孩子，他是警察，他老婆是医生，一个常常出警，一个被调去了武汉，我们会轮流去他家帮他照顾一下孩子，有天晚上我和几个休息的同事去他家送点吃的，看见大孩子抱着小孩子在玄关睡着……”话音在寒风里消失了，一声鸣笛隐约响起，你说你要去查车了，有空再聊。

过年的氛围离我越来越远了，元宵节也在冷冷清清中悄然溜走了，母亲依旧会被妹妹的调皮气到大动肝火，时不时殃及池鱼连我一块遭殃，我看见了你们两个的聊天记录，我看见母亲昨天叫你注意身体多穿点衣服，千万不要感染了病毒。我还看见了你给她拍得视频，你戴着口罩笑得眉眼弯弯，背后是高速公路盘旋的身影。

原来你们早就和好了啊……居然也不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一场。

是啊，疫情面前还有什么可争执的呢？

我突然不在乎母亲时不时对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了，偶尔当她的出气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偶尔我也会忍不住想感谢这场肆虐的疾病，感谢它让我们回头去珍惜自己挚爱的人。

冬夜寒风中的阳台上有几个身影在眺望，玄关暖黄的灯光下有几个人还在等待，请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忘了，有人在等你—— 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