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

■徐瑞达（河南长垣市第一中学高三）

黄昏，一切还是冷冷清清的。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早已数日未开的门。

“你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就一碗面吧。”女孩儿轻轻地说。她穿着素衣，每个动作都那么轻盈，不像以往的食客，总认为自己能光顾这家店是店主的荣幸。

女孩儿吃得很慢，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滋味。面碗慢慢见了底儿，她坐在长椅上，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我在柜台前静静地坐着，脑中构想着那女孩儿的记忆会是怎样的。

过了很久，她敲了敲桌子，她要开始“交出”记忆了。

“一切还要从非典爆发说起。那年，我的父亲主动申请加入赶往广东疫区的专家组。当时病例数迅速攀升，超级传播者也已出现，但他们仍然日日夜夜忙着救治病人。因为开始时防护措施不当，父亲开始出现高热、咳嗽、呼吸困难的症状，确诊后便被转送进了隔离医院，数次病危。得知父亲病情的一家人都惴惴不安，我们不停地祈祷，祈祷是那时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最后父亲还是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当疫情爆发后，我知道我不能沉默，沉默是最大的迫害。所以，在疫情最严峻的时刻，我瞒着家人去了疫区中心，就像我的父亲去了疫区中心的广东一样。

“恐慌与内疚不安始终笼罩着我，谣言更如野草蔓生。很快，我的家人知道了一切，拼死要来看我，但当时疫区中心已经被封锁了，我很庆幸。

“当时，我被分到了收治确诊患者最多的一家医院。长头发工作不方便，我就剪掉养了多年的头发；医用物资紧缺，我们就尽量坚持着少离开病房，不浪费防护服。口罩的勒痕越来越深，磨出的血泡越来越多，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从没有后退。现在想想，我自己都惊讶于我当时的勇气和毅力。”她轻轻地笑了，旁若无人地笑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在心底暗骂那些滥吃野味的人。以前我们毫无顾虑，而现在，现实教会了我们，陌生环境下的野味有多么可怕，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坚守一条底线，或者说我们一定不能越过这条线。

“实际上引发疾病的病毒并不是突然就出现的，它们往往是和自然宿主长期进化了很多很多年，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甚至上万年。这些病毒也不是冲着我们人而来的，它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断繁衍下来的。当人类被从未遇到过的病毒感染时，人体强大的免疫力开始攻击自己，导致严重的疾病，如今的疫情便是如此。

“说实话，我每天都是在胆战心惊地战斗着，我的整个世界是无比矛盾的。我既希望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贡献力量，又在害怕自己会被传染，因此而失去生命。但我总会想起父亲用生命教给我的一句话：前路虽未知，但勇者亦无惧。

“直面现实是艰难的，它往往令人受挫萎靡，但敢于迎战却也是挥戈回日、夺取希望与成功不可缺失的关键。于是当我最为担心的事到来时，我直面了这一切。当看到那肺部的白块时，我第一时间意识到要赶紧隔离自己。

“我躺在病床上，曾经的战友为我治病。我哭了，也许她们也是。

“她们安慰我，说我本来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基础疾病，一定可以治愈出院的。然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病毒在不断地滋生，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接下来是确诊、病危，最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对了，我忘了说，我的面馆，就是去世者倾吐、磨灭自己记忆的地方。很多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在死后张扬自己的生前功绩，因此他们无比高傲，认为自己能来这家店倾吐记忆是我的荣幸。但他们并不会被录入面馆的英雄簿，因为我所知道的，众人所认可的英雄都是拥有伟大心灵的普通人。

女孩儿陈述着自己在度过最后一段生命时的感受，依旧旁若无人，像是自己无意的呓语。我想，那是追随父亲，并到达父亲高度后的坦然和无悔。

女孩儿走了，面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模样。下一个光顾的客人不知道会是谁，但我知道能坦然面对自己记忆的人太少了，尤其是在如今世事越来越繁琐的形势之下。

我想，是时候将女孩儿写入英雄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