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
■韩欣宇(山东省烟台市海阳一中)
引子
腊月二十九了,村里街道两旁的门户都挂了灯笼,甚至有些着急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准备贴对子了!但王建国,这个心操得比县长还多的村书记,此时心里却并不轻松。他今早收到了县里发来的指示。说是疫情已经入省,要求从基础抓起,各村要加紧防范,严禁传疫。
有这么吓人吗? 王建国心里想着。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村民打着招呼,一边在心里筹划这次的行动。回想起当年的SARS,王建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次应该和2003年那次差不多吧?就他一个人也不够啊!可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谁有功夫伺候他!
想着想着,他脑门一转,把人选的“主意”打在了村里支教教师毛丽萍身上。于是,他快步走向毛老师的宿舍。
一
教工宿舍很干净,看得出毛老师经常打扫,连被褥都发散出一股新鲜的阳光味。见他来了,毛老师放下手中的扫把,拿了两个纸杯出来,在暖壶里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小木桌上。“这不是王书记吗?”,毛老师笑着:“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这……”,虽然在路上已经排练了很多次,但是王建国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新型的冠状病毒传染到我们省来了……” “不会吧”,毛老师脸色凝重了许多:“我昨天晚上看还没呢。传染这么快!” 看到她脸色变了,王建国急忙说:“是啊,今早上县里发了紧急指令,要封村,可是我们人手不够,所以我想……” “我还以为是多大事呢!”毛老师笑了:“为国家服务可是我们人民教师的责任啊。”“我听别人说你都订好了高铁票要回家”,王建国神情顿时放松了许多:“我害怕这工作耽误了你过年不是”“我订的票早退啦”,毛老师虽然笑着,但是眼中却略过一抹落寞:“现在肺炎这么猖獗,我家那边的交通线都停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年三十早上开始动员村民,给他们做做宣传。”“拿什么宣传?”毛老师问。“这……”他还真没想过怎么宣传。“今晚我做一份出来吧,明天去文印室打印一些,我再找个学校里的支教老师一起发,这样效率高一些。”
果然是知识分子啊…… 他出了教工宿舍,一边走路一边想。王建国打心眼里佩服这位老师,识大体,有家国情怀!
他又去了几了村干部的家里动员。动员完,已经是接近傍晚了,火红的夕阳挂在蓝布绸似的天上。
二
三十一早,王建国就小跑去了文印室。到那的时候发现毛老师已经在那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估摸着得有一米八个子的后生,他们手里拿着几摞防疫资料,散发着清新的油墨味。
“这是顾飞,顾老师,家是鞍山的,来我们村初中教语文”毛老师说着,顾飞和王建国握了握手:“你好王书记,昨天毛老师和我说了这件事,反正我们那里也回不去了,索性过来帮帮忙” 王建国笑了:“我能理解你们归家心切,但是现在是情况不允许,就当回报社会了吧。” 顾飞嘿嘿一笑,转过身去搬资料去了。过了一会,村里的其他村干部也陆陆续续来了,每个人都分了一摞资料后。这个“防疫大队”就开始行动了。 资料一直发到中午,本来村里也没那么多人,但这个时候,家家都在准备年夜饭,谁有功夫看这个!“有好多上了年纪的村民都不配合,累死我了……”顾飞回到村办公室以后一头栽在沙发里。“我废了好大功夫才和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病毒怎么传染。”“唉,这个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难为你们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完成任务了。”王建国也苦笑了几声,确实,不止是顾飞这一上午把所有人都累个够呛。
“下一步是封村”,王建国正坐:“先要把进出村子的路全部封死,然后再在那条省道旁边扎个帐篷,防止外省人进出。”“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顾飞问。 “等到疫情完全消除吧,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起码得过了正月十五吧。”毛老师揉着眉心,缓缓说道。 顾飞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三
在办公室吃过了盒饭,王建国就开始指挥派人封村搭帐篷。按指挥,顾飞,毛老师和王建国在省道的帐篷里值班。原因很简单,其他的干部都比较年轻,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都盼着他们回家过年,王建国也开不了口让他们留在这值班。
渐渐垂暮,天空上飘着红色的幔,夕阳被大气散射出动人的光弧,撒在村人后房院的干草堆和麦秸秆上。家家屋顶都飘起了炊烟,估计是都在家准备年夜饭哩! 搭好帐篷后,顾飞盯着省道旁那块“幸福中国年”的公益广告牌看了很久。这个时候,他的妈妈会不会已经做好饭了,手上还沾着包饺子的面粉,在那祭财神?他的爸爸会不会还是在烧他最拿手的东北炖菜,桌上放着他为了过年早就做好的黄酒?他们……是不是在桌边等他回家?“怎么了,小顾?”,毛老师走了过来:“是不是想家了?”“嗯。”顾飞低下头,笑了一笑。“你的父母如果知道他的儿子在为社会做出多大的牺牲和贡献,他们会感到很欣慰的。”这时,顾飞的微信视频通话铃声响起,是他爸妈。顾飞接了视频通话,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两个人的身影,是他爸妈。顾飞压抑住感情,佯作轻松地说:“爸,妈,都这个点了,还打啥电话啊。”“大飞啊,我听新闻说你们那可危险了,在那可小心点啊,我和你爸都挺担心你的,别太辛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身体最重要啊。”是浓厚的东北话,话语间透露出满满温情。顾飞努力憋回去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他看着手机里那两个像素拼成的身影,发了会呆。“好了爸妈,你俩在家也别出去啊,多看点疫情科普,儿子年后三月份就回去了。” 那头的顾飞妈妈像是突然注满了活力,笑着说:“好,好,爸爸妈妈等你回来。”“行了行了,儿子也老大不小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说你这个老婆子怎么这么多事”顾飞爸爸嘴上说着,脸上却也是堆满了笑意。“爸,妈,我挂了啊”说着,顾飞挂了视频通话,脸上装着的笑褪尽,在旁边找了个木凳坐下,头深深埋在两膝间,像是耷拉着的麦穗。 毛老师跟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我女儿读小学四年级,她每晚都会给我发她当天做的作业,很乖,自从我和家人说过年回不去了以后,她就不和我在网上说话了,就连作业也不发了”,毛老师笑了。“家人都希望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家人的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宋教仁说过,白眼观天下,丹心报国家!国难当头,我们身为人民教师,更应该为国家服务不是吗?”她转过身,正视他道。顾飞听了她的话,也振作起了精神,脸上的疲惫褪去不少,而后和毛老师一起走进帐篷值班。
是啊,当初选择人民教师这个职业,初心不就是为了人民服务的吗?
四
帐篷外,鞭炮声起起落落,还有绚烂的烟花和孩子们玩的摔鞭和“窜天猴”,一片祥和。帐篷里,一盏孤灯发着橘黄色的暖光,临时借的电暖炉上放了两碗已经凉了的方便面,顾飞和毛老师一边备课,一边随时注意着外面可能要进村的人和车辆。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注定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春节。 王建国匆匆料理好家里的事,就一路小跑赶到帐篷值班。“怎么样?”“有两辆车想要进村,其中一辆是要抄近路,另一辆是要回家过年的,都被我们拦下返回了。”顾飞伸了个懒腰,显然,拦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些通情达理的人还好说,但要是碰见蛮不讲理的还不配合工作的人,那工作可不是说做通就做通的。王建国心里想。 但情况显然比王建国预料的要好许多,那些想进村的人在听了原因之后马上就理解了,这给工作的难度减小了很多。 呆在帐篷里,虽说有个电暖炉不至于冷,但是总归需要一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吧。“我有个投影仪”,顾飞说:“我妈在我支教前给我买的,怕我支教地区的环境不好,没什么事干。”说着顾飞就去了他的宿舍把投影仪拿了过来。“看点什么?”“春晚吧。”毛老师显然也很高兴。顾飞捣鼓了一段时间,帐篷布上出现了春晚的影像。一首首欢歌热舞,一段段相声小品,鼓舞了这三个在防疫前线的战士。
不知不觉,快要十二点了,村子回归静谧的夜的怀抱,属于中国人的这个节日,渐渐落下帷幕。 帐篷的棉布帘突然被推开,是王嫂。她端着一大盘子的饺子,顶着寒风来了帐篷!“来,顾老师,毛老师,这是我们自己家包的热乎饺子,白菜馅的,可鲜灵了!”顾飞和毛老师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王建国解释道:“都知道你们过年回不去家,又都是北方人,我觉得没有北方人不喜欢吃白菜饺子的吧,嘿嘿,这不,我让你们嫂子多包了点饺子给咱送给来了,让我们在这年的尾儿上,能吃得热乎点儿!” 毛老师和顾飞盯着那一大盘冒着热气的饺子有点发愣,然后把那两碗方便面扔了,重新在碗里倒上酱油和蒜蓉,再蘸一下,咬一口饺子,久违的温馨人间烟火让他们热泪盈眶。饭到尾声,一大盘饺子早就被吃光了。他们在一起拉着家常,像一家人一样。快到十二点了,顾飞拿起四个纸杯,倒上白开水,举起杯子,说:“新的一年要开始了,这次疫情就像是对于我们的一次大考,只要我们跟党走,听党指挥,就一定能拿满分!”说完,顾飞把手中的白水一饮而尽。其他三人也跟着顾飞喝完。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五,四,三,二,一!”伴随着春晚的新年倒计时,旧的一年画上了句号,而新的一年正刚刚开启,蓬勃待发。村口的那顶帐篷里的那盏孤灯,代表着中国对新的一年的最高敬意。全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盏孤灯,守候着一方水土,并长久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