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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博颖:外婆和她的戏友们(叶圣陶杯佳作)

发布日期:2024-08-12  点击量: 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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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和她的戏友们

鲍博颖(浙江省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高三)

我的外婆一向沉默寡言,生前辛勤劳作之余,最感兴趣的便是哼唱家乡的婺剧。而我从孩提时代起对婺剧的认识,全都源于我外婆和她的戏友们。

他们白日里都是在田间挥汗如雨的农民,面朝耕了一辈子的黄土,背对晒了一辈子的烈阳;日落西山,酒红色的晚霞漫过大片的田野,一个个白日辛劳躬耕的身影便挺直背脊,一扯汗巾,铺开板凳,带着自家的黄锣板鼓、唢呐二胡,在外婆门前组成了一支草根婺剧团。阿婆阿爷们大多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每人却都夹着一本发黄发皱的曲谱,彼此教着学习识谱和奏乐。

说是奏乐,其实只是各方乐器拼和着罢了,远没有专业婺剧团来得规整,但自有一番质朴的力量。那时我还年幼,印象最深的是开场时的那一段大鼓,初听是声声喧闹,沉淀到后来便是生命与力量的低吼。沉闷浑厚的鼓点在残阳里滚动,或金或赤的霞光流淌在那一张张黝黑色面庞的沟壑阴影里,击鼓人沉默着抿嘴,只是手臂不停地扬起,落下,复扬起,显示出庄严肃穆的神情。接着是锣声响起,伴和着唢呐悠长的回响,延宕成一声声或高或低的呐喊,在坦荡如砥的田野间起落,给高蹈以平实,给荒凉以生命。

老人家们尤爱唱奏的戏曲是《法门寺》
,每每唱到“此一去千秋细禀分明”,字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在沙哑粗朴而不失豪健的嗓音中唱出一种情义与力道,好似将唱词在黄土尘沙碎石中滚锤过千万遍;唱叹《宋宫愁》那句“日月当空每日见,春秋离月隔来年”,则在深长低回中延展出农民对于田野与生命的感念。田间的劳动者们那在太阳下的汗水与沉默,借着戏曲转化为另一种声音与语言,苍茫而久远地回荡在这片同样静默的大地上,翻腾着深切的真情,一种原始的对于大善大美大义的追求。

这是贴近于生命本真的无名理想,它不是某个必须到达的终点,而是一个不断延伸的有血有肉的过程,是田间一个个微若芥子的存在,于尘埃间抬头、仰望、追求灵魂尊严的方式。

这些苍老的农民的声音,在戏曲中久久回响于这片广袤的天空之下,最终沉入土壤,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在一支又一支戏曲中,他们沉默、低吟、呐喊,他们思考、叩问、回答。

长大后便不再与外婆同住,几次探望,她都卧床不起,声音嘶哑,再难唱一支完整的戏曲,只是枕边还躺着那本被翻得起皱的曲谱。后来再听到婺剧,是在外婆的葬礼上。那些同她一起唱戏的旧友,有些已经不在了,在世的几乎都带了旧时演奏的乐器,敲打着同他们面庞一样斑驳的铜锣,扯着嗓子低低地唱那些曲词,“涉万水,翻千山”,“血代墨,纸代笔”……我跟着他们一起轻轻地唱,唱着外婆的戏,唱着这片土地的歌。阳光翻卷着尘土的气息在我舌苔上蔓延。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些苍老的面孔一直在以一种质朴的戏曲的方式,来呈现他们的生活与血肉。

他们的艺术,是一副嘶哑的嗓子和一颗坚持歌唱的心。

而正是这样的艺术,将我与外婆、与这群低唱着的老人相连接——它连接着生者与逝者、后辈与前辈,连接着一颗心与另一颗心。我觉得自己头一回真正听懂他们的戏,那出在尘土中起落飞扬的戏,一如他们的生命本身。

这或许便是艺术的力量所在。它不仅是一种美的展现,更是使人得以尊严地活着的方式。它既消解了物质的贫瘠,又重构了精神的丰盈,使人能够从肉体的劳苦中“落落大方地走出”,呈现出灵魂坚韧与力量,并将这份力量延续,传递,使之成为生命的崇高语言。

它也教会我们更为切肤地体察他人的生活,并学会以一种谦逊的方式,对生命致以崇高的敬畏。正如海德格尔在梵·高的画作《农鞋》中看到一位农妇生活的苦难,对于大地的希冀与眷恋,我们通过艺术而感知其中人的存在,聆听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的声音,从而在共情与同理心的基础上,与世界建立起更为深刻的联系。

重回那片田野,我听见婺剧的声音依然回荡在整饬无垠的大地上,如同土地中亘远流淌的生命的血脉。或许婺剧将永远地扎根于这片土地之上,携带着耕耘者的真情与希冀,不断向上生长,升向那片理想的天空。

(指导老师:鲁春燕)


【点评】

这篇以“艺术”为题材的参赛作文,别开生面地将表现对象确定为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热爱家乡婺剧的“我外婆和她的戏友们”,表现了艺术与生活、艺术与人生、艺术与人民的关系。文章有博大的时空视野,将厚重的历史感与鲜活的时代气息、雄浑的表演场景与生动的细节刻画融合在一起。在表达方式上,描写、叙述、议论有机结合,既让人获得真切的艺术感染,又引人进入深刻的哲理思考。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