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
张云云(甘肃省礼县实验中学高二)
一
阳光落在密集的树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古树枝条随风摇曳,石桌旁鸡正打着瞌睡,几位老汉在荫凉下玩着扑克,就连吆喝着卖了一上午冰棍的贩子也靠着木箱打着鼾,整个村子陷入了安静的午睡,偶尔有一两声知了的鸣叫。
就在这安静得让人懒惰的中午,三妞却无心同大人们在清爽的凉席上睡觉,她要去邻村听戏。戏台子早在三天前就搭了起来,当哥哥问她要不要去听戏时,三妞大概是想到了她去年的去年听的一次戏。那里人潮涌动,叫卖声络绎不绝,她还缠着娘给她和哥买了两个糖人。今年这次大抵也是很热闹的吧?
三妞兴致勃勃,在路边摘了朵喇叭花,让哥哥别在了她的头绳上。邻村不算远,但炎热的天还是少有行人。只在路程行到一半时碰见了几个不甘寂寞的壮年,他们期待能偶遇几个姑娘,最好是那种让他们难以忘怀的、有着美丽的大眼睛的姑娘。然而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壮年们溜达了一圈也没碰见想要“偶遇”的女孩,只看见了村里刚死了丈夫的春嫂和几个长得异常寒碜的姑娘。
他们垂头丧气往家走的样子正好让三妞瞧见,三妞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一群蔫头耷脑的大公鸡,于是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索性跑起来,跑过田野,跑过水洼,跑去过山崖,跑去所有可以让她跑的地方,哥哥就一直跟在三妞的身后跑,与三妞一样的快乐。他嘿嘿地笑着,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就像是一朵鲜艳的红花落在起伏的士地上,那么和谐。
日光照在笔直的乡间小道上,三妞与哥哥小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二
戏台搭在一条长长的河道的前面,戏台前面腾出来的一方空地上已摆好几十条桌椅,水性好的伙子们游过去,不懂水的坐船乘舟。
三妞到时,空地上已密密麻麻全是人,河面上来得晚些的船只已无处停泊,三妞试图凭借她娇小的身躯挤到前面去,却没发现任何一条能让她挤进去的缝隙,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了人群最后方,撅着嘴发泄自己的不满。哥哥发现了三妞的不满,他记得以前听戏总看见有小孩伏在父亲肩头,于是他也将三妞扛在了自己肩头。三妞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新世界一般,她从未在如此高的地方看见如此奇妙的景象,黑压压的人头涌来涌去,就像黑色的潮水来回翻滚,时不时的还会有一两串浪花飞起,那是被架上父亲肩头的儿子或女儿。此时已接近傍晚,一天之中无论有事没事的都会聚集在这里听戏。即使三妞来得较晚,现在她身后也已经积了一层黑压压的人群。
三妞在哥哥肩上瞅来瞅去,她仿佛看见演员已在后台准备。有一脸胡子麻点的大叔趁着拥挤去摸女孩的手,几个不甘寂寞的小伙子在人群里和姑娘聊天。被扛上肩膀的儿子或女儿都是比她年小的顽童,她很不好意思的,想从哥哥肩上下来,哥哥却以为三妞是怕他累,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不累,其实他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而已。三妞没注意到哥哥的耸肩,她安静了一会儿,哥哥却依旧没有动静,于是她弯下腰在哥哥耳边大吼,这下哥哥清楚了,他有些失望地将三妞放了下来,三妞的脸却悄悄地红了。
戏已经开始,可燥动的人群没有丝毫的停歇,三妞拈起脚尖却也只能看见黑压压的身影,唱戏人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沸鼎的人声中,三妞再次不满地撅起了嘴。
哥哥发现了她的不开心,于是他又将三妞扛在了自己肩头,这下三妞高兴了,她觉得自己成了这里最高的人,她可以看见台上演员挥着绿色的长长的衣袖,也可以听见演员在唱“呀呀咿呀”,她觉得自己是这里看得最清楚、听得最清晰的人。三妞又发现,在大人肩上的小孩都是些年纪比她小的顽童。于是她又开始不好意思了,但这次她没有从哥哥肩上下来,因为下来就看不见红衣翻跟斗,绿衣转圈圈了。
只是三妞不知道,哥哥也看不见戏台上的人,听不见戏台上的声音。
三
三妞看了一会就觉得戏没什么意思了,她想去吃糖人了,于是三妞要从哥哥肩上下来,这次哥哥很利索地将她放了下来。他让三妞去买糖人,他自己则在原地继续看戏,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
三妞挤出人群,借着月光以及各个小摊上的灯火,找到了吹糖人的贩子,她想让贩子捏一个哥哥,于是三妞就给贩子比画哥哥的眉毛、眼睛……小贩终于捏出来个哥哥,可三妞觉得它不像哥哥。她还想让贩子捏个自己,只是她的钱不够了,只好拿看她的糖人哥哥挤进人群,她觉得哥哥应该会有钱,她想让哥哥自己过来捏糖人。
“哥!你去买糖人!”
“什么?!”
“我没钱了,你再去买一个糖人!”
“你不是买了吗?!”
“那是我的糖!你再去买一个,买个我……买个糖三妞!”
这下哥哥明白了,可他没有带钱,于是他告诉三妞:“我没有钱!”
“你骗人!”
“真的,不信你看!”三妞看了看哥哥空空的口袋,她失望极了,可一想到自己有糖人吃,她又开心起来。
月光缓缓地照在哥哥翻出来的口袋上,像撒满了盐。
四
三妞与哥哥在月上柳梢时踏上了来时的乡间小道。
他们没等戏唱完就离开了那里,离开的时候三妞看见几个老头眼泪汪汪,几个年轻的叔叔在那儿嗑着瓜子喝着酒,不过三妞不关心这些,她觉得村子现在应该安静了,邻居家的那只黑猫肯定已经回去睡觉,白天下地的农夫现在肯定在家吃着着妻子做的丰盛的晚餐,那个卖冰棍的肯定已经回家数钱去了,只是她不知道,猫是在夜晚活动的,回到家的农夫已经在床上打起震天的呼噜,卖冰馄的已经在酒楼大吃大喝,他们都在享受着难得的夜晚时光,只有那只猫就着月光在满地打滚。
三妞手中依旧拿着她的糖人哥哥,她看看哥哥,又看看糖人,她觉得哥哥不像哥哥,像自己,再看时糖人也像她自己了。
她大喊:“为什么哥哥不像哥哥,哥哥为什么要像我?”
三妞的声音从嘴里出来,飘到月亮那儿,又飘到田野那儿,都没有回应,只好去问哥哥,哥哥说:“因为我们是一个爹娘生的。”
这下三妞明白了,她知道哥哥长得和她很像是因为她和哥是一个爹娘生的了。可不久,她就发现哥哥的话不对了,于是她纠正:“不是一个爹娘,是两个爹娘!”
“是一个爹娘。”
“错了错了,是两个爹娘!”
“是一个!”
“是两个!”
哥哥不再回答三妞“两个爹娘”的问题。他有些累了,不想说话了 。
三妞等不到哥哥的回答,不满地嘀咕了句:“明明就是一个爹,一个娘,加起来就是两个爹娘嘛!”
哥哥和三妞走啊走,走了很久也没有到家,三妞觉得累了,于是她再次大喊:“哥!我累了!你背我!”
哥哥没有作声,他也很累,但他还是蹲下来让三妞爬上了自己的脊背。三妞抓住哥哥的肩膀,她觉得哥哥的肩有点凉,于是她问:“哥哥,你冷吗?”哥哥没有回答,没有等到哥哥的回答,她觉得哥哥应该是冷的,于是她将手环在了哥哥的脖子上:“这下你就不冷啦!”
三妞觉得自己也有些累了,于是她将头靠在了哥哥的后颈里想眯会,可刚闭上眼却突然想到看戏那会哥哥将她架上肩膀的事,又兴致勃勃起来了。
“哥,你那会儿累吗?”
“那会儿?”
“就那会。”
“那会是哪会?”
“嗯……就是我在你肩膀上的那会。”
“那会啊,不累。”
“那你现在累吗。”
“……不累……”
“你骗人?”
“真不累。”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很累啊?”
“那你下来自己走会。”
三妞的胳膊突然搂紧了哥哥的脖子。
“才不要呢!”
三妞觉得没什么话可以说了,于是她打算睡一会,却又突然想起爹娘没有来听戏,于是她又问:“为什么爹娘不和我一起来看戏?”
“戏要演三天,他们第三天才去。”
“为什么要第三天去?”
“因为……嗯……不知道……”
“你骗人,你肯定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快吃你的糖人吧!不吃都要化成水了!”
“骗人!哥才不会化成水呢……放好多天都不化呢。”
月光照在笔直的乡间小道上,哥哥长长的影子与三妞圆圆的影子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指导老师:李军平)
【点评】《看戏》犹如一幅清新淡雅、赏心悦目的风俗画,给人以美好的印象。画里有恬静的乡间午时,有热闹的看戏场景,有憨厚的小哥哥,有淘气的小妹妹。生动的情景一个接着一个:三妞欢快地“跑过田野,跑过水洼,跑去过山崖,跑去所有可以让她跑的地方”;哥哥把三妞扛在肩上,自己却“看不见戏台上的人,听不见戏台上的声音”;围绕着捏糖人展开的细节、发生的争论……美好的生活、美好的心灵,化成美好的文字。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