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冬景

■李天睿（山东省即墨区第一中学高二）

“记得带好口罩，拿好要用的东西。”

母亲在我的脚踏出门口的一刹那，朝着外面如此大喊道。我又一次重新检查了要拿的东西，然后出了门。

我并非想在这种非常时期出门，但的确无可奈何，老毛病中耳炎阴魂不散，前些日子才康复的，近几天又疼起来了，这也是拜年以来我的第一次出门。

就在电梯门开启的一刹那，我就不禁捂住了鼻子：空气中弥漫着讨厌的84的味道。当我走进电梯按上关门按钮时，手指明显传来一阵湿冷——看来是刚喷不久。

“下次要尝试用钥匙关电梯门了……”我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走出了电梯。一阵冷风向我表示着2019年最后的余寒对我的迎接，这热情的告别仪式让我不禁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领。缓步在小区走着，边走边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

“运气不太好……会不会下雪啊，天气预报也没有说今天会有雨雪……”

“停下，干什么的？”一阵严厉的声音传来，让我暂时放弃了对天气的思考。眼前的是三四个保安，全副武装，带着手套和口罩，紧紧盯着我。果然是非常时期，早就听邻居说最近小区封闭了，管得很严。我从兜里掏出方面通行证。

“嗯……去医院看个小病。”保安仔细盯着看着通行证，确保没有什么错误之后，在当天的日期打了个钩，然后替我打开了门。“走吧，这时候去医院，还是要小心。”我对保安的善意提醒表示感谢后，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步行旅途。

许久以来第一次下楼，即使是干冷的空气也让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感受到了兴奋，步伐也不禁快了起来。然而与我自己的莫名兴奋所不相称的，是街上罕见的行人与车辆，往常本应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如今的行人却寥寥无几，道路两旁的绿化也有几分灰色，街道少了一分年后的热闹，多了一丝寂寞的冷清。这种景色对我来说的确还未见过，这大概就是今年的冬景与往年所不同的地方吧。

我重新整理了下思绪，抓紧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家离医院并不远，这也是我选择步行的原因，一路上也没有车辆的阻挡，只在医院门口看见了一辆像是专车的大型车辆，有几个医生样的人走了进去，外面还有不少人围观，算是唯一有点热闹的地方了。不，大概说热闹也不准确，因为似乎每个人都表情沉重。但是毕竟我也并非什么专业人员。作为普通学生的我，对现况并不感兴趣，始终处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眼下的目标就是赶快看完病如何尽快离开医院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进入医院后，方才理解何为冷清。偌大的大厅如今挂号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并不想在此久留，迅速挂完号后上楼等待。

就诊也快的令我惊讶，医生见我后立刻问我：“你是大学生吗？从外地回来？”我不以为然的回答自己就在当地高中上学，本还在疑惑这个奇怪的问题，结束后才意识到他只是想确认我是否可能从外地回来携带病毒而已。而诊断过程也十分迅速，判断了炎症状况后，递给我一瓶药就结束了。比我往常等待的时间还短。

下楼之后，看着周围的其他挂号的人，都是无一例外带着口罩，看不清彼此的面庞，而且彼此也相隔甚远，生怕对面就是一个潜伏期的传染源一样。

“疫情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啊……”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医院，才发现刚刚那辆专车的所在地现在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一个身影还在那里站着。连唯一热闹的地方都散了……

嗯。不过那个人是在那里干什么呢？我不禁产生了疑问，看样子多半是在等人，但是这种情况下大概率也没什么要等的人吧。况且，就算等人，也没有必要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等，不怕被风吹得冻僵了？

突然之间就对这个身影产生了兴趣，我改变了回家的方向，转向去一边的一家小诊所，正好家里的棉棒不够用了，在这里也能较为清楚的看见那个人。

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似乎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生，然而带着口罩也看不真切，就那样在风中等待着。

直到我买完东西，她还是像一开始那样在原地等待着，周围却根本没有什么车辆，甚至说没有车辆或其他人要来的迹象。

这样下去会冻坏的吧……我在诊所门口远望了十分钟，她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在寒风中站着。终于，有些放心不下，我去便利店买了瓶热饮，朝她的所在地走了过去。“喝……吗？”

我尽量放低声线，表现出平和的一面，毕竟是非常时期，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像我这样突然凑近要给别人东西喝的人可能会被当成怪胎吧。

“啊……嗯……不用。谢谢。”她似乎有点吃惊，抬头看了我一眼，如此说道。听语气似乎是略带歉意的笑着说道，但是因为口罩的缘故我并没有看得太真切。

我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被眼前的她无视的准备，也设想过她直接退一步的场景。没想到她并没有表现出不适的样子，仍然站在原地，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

“不冷吗？”我终于抛出了这个问题，然而一说出口就有几分后悔，彼此之间都不认识，这样子问太唐突了。“嗯……有点……”她还是并没有表现出警惕的一面，就像是在和邻居对话一样。“那……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等人的话，旁边的亭子就可以，而且还挡风……”“不是等人。”她简洁地回答道，打断了我正在说的话。“那是……？”我疑惑不解的看着她，然而仍旧因为口罩的缘故，我不能从她的表情中窥到丝毫。

一阵风吹过，扫下了树上所剩无几的几片落叶，在我和她之间缓缓地下落着，将这空旷的冬景衬托的更加凄冷。

正在我猜测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时候……

“我妈妈……在刚刚那批人里。”她突然说了起来，声音压得有点低，几乎被风声掩盖过去，似乎还有几分沙哑。“她们要去武汉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

武汉，如今疫情最严重的地方。现在去武汉的多半是当地的精英医师，主动申请去帮助救治感染者。但是风险同样很大。谁也不敢保证这是不是场单程旅行。

也难怪感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我有些呆愣，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她的伤心之处了。母亲搭上了一趟未知的列车，任谁都不会高兴吧。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力与悲伤，毕竟，她无力阻止……

“……我支持她去的。”

突然，轻轻地，一阵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让我再次处于惊讶，不，是震惊状态。

“什么？你支持的？你支持你……母亲……去的？”

她看着我，似乎笑了。

“嗯呐，我支持的。当我知道我妈妈有意愿之后，我不想让她有后顾之忧。国家现在处于非常阶段，我们每一个都要为此出力，我希望让我妈妈知道，他女儿和她一样坚强，不会拖她后退的，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自己照顾好自己是指……”我不知为何嗓子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02年非典，我出生不久，我父亲作为志愿者参加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

我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眼前她似乎已经有些梗塞了。

“咳咳……我以我父亲为傲。”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掩过了可能显露出的伤感，娇小的身躯不知为何此刻似乎高大了几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人尽皆知的，作为华夏子孙，我们这时候不应当漠视啊……”有些颤抖的声音传过来，击中了我的内心。

伴随着这句略带梗塞与恳求语气的话落下，我突然感觉自己脸颊有一丝冰凉的感觉——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原本灰蒙蒙的街道此刻平添了几分银色，算不上银装素裹，然而仍称得上是一番美景。

眼前的景色明亮了很多，阴霾，散去了。

“下雪了啊……”她说道，似乎又一次笑了。我不禁埋怨起了这口罩，让我根本无法透过它看到她真实的表情。“啊啊，是啊，热饮也完全凉了呢。”我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已经冻红的手，尴尬的笑道，不知何时，几乎忘却了这饮料的存在。但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受到冷，反而心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刚刚说的有点多……”她缓缓说道，此刻又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平凡，朴素。“不不不。”我笑道。“没什么好道歉的，实际上，你带给我的，要比一瓶饮料多得多。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算是我的老师了吧，相比你的觉悟，我感觉自己有些太市井小民了。”她似乎有些惊讶，看着突然笑起来的我。“很感谢听到这些，热饮凉了也没办法，不过，我想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片刻也可以，能否摘下口罩呢？”

我突然认真的发出了请求。嗯，我希望认识这位平凡，坚强，伟大的同龄人。“啊……”她似乎有些为难，然后，用很轻松的语气凑近说道“突然这么认真了啊……不过你放心，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在疫情结束的时候，我们会再相遇的。到时候我会摘下口罩，笑着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会……遇到吗？”“会的。”她简洁而坚定地说道，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有些呆住。“走吧，下雪了，再待着就不好了。”没想到，最初来劝她离开的我，最后反而成了她提醒我离开。“嗯……”我和她并不顺路，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我们就各自转身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

这时，我把冻红的手放回兜中，才发现不知何时，兜里有了一张纸条。“转身离开之前，别忘记说一声再见，谢谢你，陌生人。”纸条上，本有的“妈妈”二字被划去，潦草的写上了“陌生人”三个字。似乎是当时凑近时偷偷塞给我。

是没来得及送给母亲，所以顺手给我了吗……这张纸条的分量突然重了很多。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满天雪花纷纷扬扬。大概，这疫情冬景，也颇有一番魅力吧。

大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医生趋战疫。纷纷扬扬的雪花，也很像无数的白衣天使，义无反顾的前往疫情严重的地方。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我也该试着自己为这次疫情做出什么努力吧……无论如何，我期待着疫情结束，在阳光下，看到笑着摘下口罩的她。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