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与艺术的相识

亓英硕（山东省济南市莱芜第一中学高三）

我又看见了那白衬衫。

破旧的、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在公园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清爽得像贴近海面低飞的白鸥。

他把画板搬到草地上，画卷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如那纯白的老旧衬衫。盒子里，是各色的颜料，有如晴天般澄明清澈的天蓝色，阳光般温暖热烈的柠檬黄，黄昏晚霞般的桔红色，以及火焰般炽热燃烧着的大红色。那画笔——曾被多次使用的画笔——在触碰皮肤的一瞬间就仿佛与那双灵活的手融为一体，矫捷如灵蛇，轻巧地划开面前那一层薄薄的空气。

他动了，仿佛打开了水闸，灵感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天蓝色、湖蓝色、柠檬黄，种种颜料在纯白的画布上熏染开，是夏季玻璃似的明净天空，轻盈洁白的云像是被风卷着的细雪，自在地舒展在浅黄浅蓝的天空中，如午后睡起的人一样伸着懒腰。人群亦动了，白色的身影静谧端坐在草地上，如五色混杂的水中滴入了一滴白颜料，外界的各种颜色争先恐后地聚集涌来。跳交谊舞的老太太们关掉了刺人耳膜的音响，拎着亮粉的扇子过来了；满脸眼泪的小孩子停下了哭喊，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过来了；依偎着的年轻男女不再贴着脸互相呢喃着情诗，牵着手也朝这边走过来了。

一滴天蓝色，从画笔的末端滴下，纯白的衬衫上出现了一小片蓝蓝的天；一笔柠檬黄，在白色上划出一道弧，像是云层里泄出的一束光。几种颜色，渐渐地在白衬衫上攻城略地；几十种声音，也在空气中你来我往地过着招，如同看不见的兵戟戳在画布上。四周热闹起来，仿佛整个公园的气流奔窜着、涌动着，围着画板和白衬衫形成风暴的漩涡。

白衬衫是漩涡的台风眼，任由外界狂风骤雨，台风眼内却无风无云、一派晴好。那思维如同涓涓流淌的小溪一样流过画布，留下颜色。突然，他那有条不紊动作着的手臂顿住了，他那如灯如炬的眼神凝住了，他那小溪一样涓涓流淌着的灵感像是被巨石截断了，干涸的河床光秃秃地裸露出岩石。人群发出不耐的躁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舒展着伸懒腰的白云飘走了，穿舞裙的老太太扇着风走了，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吵闹着奔向另一头的滑梯，牵着手的年轻男女也依偎着离开了，只留下一动不动的画师和始终静立在他背后的我。时间的指针又嘀嘀嗒嗒跑了几圈，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拿着画笔的姿势，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但我注意到，在他挽起的袖口，那蓬勃待发的肌肉呼吸一样有节律地伸缩，那青色的血管暴怒地抬头起来，强大而活跃的生命力在里面飞快地涌流着，那握着画笔的手用力到发白，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仿佛蛰伏着的狮子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势冲霄汉！

公园外的公路上，拥堵的汽车们呲牙咧嘴地向对面发出吼叫，震人耳膜；广场上，学走路的小不点儿栽了个跟头，哭声如一条钢针笔直地刺破了玻璃似的天幕；年轻的男女还在诉说着没有尽头的海誓山盟，如此纷乱的外界，与白衬衫好像隔了一个世界，画板上的天地静谧非常，只能听见心跳声如战鼓一声声擂响。

在这一声声战鼓似的心跳里，我看见那条手臂动了！像是溪流上方的巨石被搬开了，裹着泥土和碎石的猛烈山洪怒吼着冲下山来！像是女娲补天的五色石破碎了，数以亿计的银河银星从九天之上坠入大地，带着被气流摩擦出的熊熊烈火！像是身陷敌营的将军缓缓抽出沉睡在鞘中的名剑，苏醒的那一刻剑身嗡鸣着发出远古的战意，反射的寒光照亮将军目眦尽裂的脸！浅蓝、浅黄的底色上，正绽放出万丈霞光！火红的，耀眼的，蓬勃的，生机盎然的！慵懒舒展着的云，像是被勇士的火炬点燃了，熊熊燃烧着生命！澄澈的、玻璃似的天空，破裂了、震碎了，连天的红连成了一片旌旗！夕阳西下，暗沉的巨大红日照亮了前方几十、几百、几千、几亿、几亿亿里远的大地——野草愤怒野蛮地生长着的大地！

那与手、与心连着的笔，在画布上肆意地跳舞，毋须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此刻能掌握笔的唯有心！冲涌而来的灵感巨浪一样要吞没万物，星海横流，月涌日奔，却只是被隔在了画布里！

缓缓地，缓缓地，海浪一样的灵感平息，一线橘红霞光映射在了画板上，而画布上，是一番新的天地，燃烧着热血与心绪的天地。

画师的手因激动而颤抖着，他缓缓地摸上这幅燃烧着的画，仿佛呵护着生命的结晶。那件白衬衫上颜料驳杂，被染成了热闹的霞彩。在他身后，我惊叹着，仰慕着，倾倒于这幅我愿称之为“艺术”的作品。

（指导老师:陈祥芬）

【点评】

作者用洋洋洒洒的笔墨和大写意的精神完成了一次出色的速写，将公园里那个时段的画师与人群、画作与风景、艺术与激情定格在了文中。对于绘画过程的描摹和艺术家精神的揭示体现了作者很强的观察、刻画乃至想象功力，园中景色和其他人物的搭配也很好地化作了背景，烘托出主要人物的内在境界。而且即便是主要人物的“独角戏”，作者也能将形与神融入动作、外貌描写，甚至铺展出一些情节化、故事化特色，让这个角色不落俗套，直抵人心。文获省级一等奖。（高校教师 包学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