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 阳

■聂志欣（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

“你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护士小王在隔她还有两个床位的地方便叫了她的名字，“是阴性！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自己即将可以出院的消息，她一瞬间竟然有些无所适从，愣了神。“真为你高兴！”没来得及道谢，小王留下一句话便大步流星地去下一个病房了。

时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医院的墙仿佛有魔力一般，能够让里面的时间流逝得更慢。她窗前有一棵樱花树，在她来的时候，树枝还是光秃秃的，了无生气地在寒风中颤抖。入院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寒风刺骨，现在，春天已经乘着东风，唤醒了冰冷的大地，树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朵，粉色的、白色的，像是婴儿一样柔软甜蜜，晴天的时候，太阳照在花瓣上，不管是谁看到都会感到心情舒畅。

起初，她是恐惧而愤怒的，她质问，为什么老天会选择了她去承受这些，她恐惧突如其来的死亡，忍不住去一遍遍想象自己不幸的未来。每到夜晚，这些情绪就像是潮水一样，向她袭来，让她感到窒息。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生死的考验了，在她很小的时候，楼下餐厅的液化气罐爆炸引来了一场大火，年幼的她正好一个人在家，被一个消防员救了出来。她那时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把氧气面罩给了自己，听父母说，之后他又马上冲向了楼里，最后壮烈牺牲在了烈火之中。隔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火焰舔舐她脸颊的灼烧感、那双臂膀的坚毅，父母见到她被救出来时的眼泪和新闻上那张印着他端正坚毅的脸的照片。

让她不再恐惧的，除了自己一天天好转的病情，还有一个很大的因素，便是负责她的护士，小王。小王的年龄比她稍微大一些，从很远的地方报名来到这儿，说话带着北方的口音，做事爽快麻利，内心却很细腻。她问过小王为什么要报名来这里呢，小王爽朗一笑，说：“我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儿，这次终于可以追寻英雄的足迹了。”她总是在她情绪低落坐在她床边，愿意停下片刻听她说说话，给她加油打气。和其他医生护士一样，小王每天都有很繁重的工作，顾不上自己吃好，却总能定期给她和其他病友们买来“改善改善生活”的零食，她甚至记得每个人正需要的营养和口味的偏好。小王第一次带着一袋子的零食来病房的时候，她和病友坚持要付钱给小王，她推辞不了，便照单全收，但第二天他们发现钱又回到了各自的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分一文都不差。她不收钱，大家便装做不爱吃她带的东西，总是被她一眼识破，然后用几句俏皮话一下子逗乐了。再后来，小王说什么也不收大家的钱了，每次拒绝，她总是一句“要感谢我呀，就好好养身体，打赢这场仗，我的钱就花得值啦！”

窗前的树伴随着她病情的好转一点点地开始涌动生机。每天她从睡梦中醒来，她都看到枝头的绿意比昨天有多了一分，数不清的新芽，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一点一点冒了出来，绽放着沁人心脾的绿色。小王看她老是盯着这棵树看，便说和他们说：“等到这棵树开花的时候，你们就都康复啦！”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平稳地坚持到那天。前不久的一天，和她一个病房20床的林奶奶病情突然急剧恶化，陷入了昏迷，被转移到手术室紧急抢救，病房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灰色乌云。小王进来常规检查，进门时看到靠门空荡荡的20床，视线滞了一下。隔壁的张阿姨担心林奶奶的病情，焦急地问小王林奶奶怎么样了，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她。小王没有急着说，用大家从未见过的冷静口吻说：“林奶奶已经转到了危重病人的集中病房了，现在情况稳定但是也不容乐观，我也很担心林奶奶。但是也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们所有的医生护士，保持情绪的稳定和心中的希望，我相信林奶奶也会和大家一样最后都能健康地走出这里！”这句话像定心丸，让病房里的气氛不再那样沉重，大家赞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护士的专业和气度，她却分明听到她声音中努力压抑着的哽咽，和爬上护目镜的水雾。

窗外的樱花树总让她想起家门前的那棵树，她想念家中的一切，想念温暖柔软的被窝，想念饭菜的香味，尤其想念妈妈炖的鱼汤，鱼嫩，汤又白又鲜。她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还撅着嘴，“控诉”鱼汤滋味的寡淡，没有餐馆里的麻辣鱼那种麻辣鲜香劲儿，后来她读了大学，尝透了麻辣鱼的腻味，才发现自己细水长流喜欢着的竟然是那一碗“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鱼汤。她没告诉父母她要回家的消息，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她甚至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开门的那一瞬间，妈妈的表情了。

夜里，她回忆着这些天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般。她被医院收治的时候，病情已经很严重，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病房，她不知道医生护士们究竟要花费多少的心血，才能让她从重症病房移到普通病房，最后甚至能够康复出院，她想要感谢在这里所有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们。“谢谢你，真的。” 她对来查房的小王轻声说道，小王笑了笑，“应该的，出去了记得保持联系啊。”她点点头，眼眶湿润了，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心底竟然有些不舍离开，她不舍的，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病友间的“革命情谊”、医生护士的温暖关切以及在这一切背后国家不懈的坚持和努力，这种人和人之间温暖相通的情谊，会是她终其一生的珍藏，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回忆起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除了痛楚，更有像太阳一般的温暖。病友已经睡着了，轻轻的鼾声回荡在病房，窗外，南风把樱花树吹得一阵悉悉索索，远处时有时无的蛙鸣昭告着时光的流逝。过道上，还有医生护士放轻了脚步穿梭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梦里，正是黑夜，她却好像看到了太阳，正在数不清的地方缓缓地升起来。

后记：第二天，临行的巴士上，透过车窗，她看到了来给她践行的小王朝她挥着手，她摘下口罩，那张脸和记忆中那张新闻上的照片重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