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乔洪涛,山东梁山人,1980年3月出生。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45届高研班学员、张炜工作室高研班学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八次青年创作会代表,曾获首届齐鲁文化之星、临沂市青年文艺拔尖人才等称号。自2001年以来,共发表作品300万字,曾获中国校园文学年度奖、泰山文艺奖、齐鲁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奔流文学奖、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沂蒙文艺奖等多种奖项,出版小说集《一家之主》《赛火车》《一个人的盛宴》和长篇小说《蝴蝶谷》,另发表长篇散文《大地笔记》《湖边书》等。现为山东省蒙阴第一中学语文教师。
作品简介
小说集《一个人的盛宴》系乔洪涛近年来创作的小说自选集,收录了十四部中短篇小说,入选张炜工作室文丛,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十四部小说集中书写人与乡土、与社会、与山川河流相互依存的关系,并从个体生命经验出发,重新发现、打开和深挖教育为背景的乡土文学书写资源,对人在多维社会时空里的生存机遇、精神向度做了深入的有意义的探索,主旨意蕴深刻,手法多变而娴熟,烛照幽微人性,塑造了三十余位栩栩如生的“小人物”,成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大时代背景下的一面镜子。
著名作家张炜在文丛扉页上写道:“以超越前人的强大想象力,以无畏的尝试和实验,开创出属于个人的一片文学新天地。”
著名评论家顾广梅教授在序言中写道:“他的写作方向愈发明晰,以地之子的胸襟怀抱生动讲述社会文化转型期乡村儿女们的生存故事、生命故事,写出他们的爱与痛,痴与狂,生与死。以回到乡村日常生活,尊重、还原、打开个体生命经验为新的艺术途径,饱蘸民间风俗文化的汁液,重塑个人记忆或升华为集体记忆。”
获奖感言
文学是生命中的闪电
感谢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组委会和评委会,将这一份以叶圣陶先生命名的文学荣誉授予我,这是我职业生涯和写作生涯中莫大荣光。十月的江南古镇甪直,烟雨蒙蒙,走在叶老曾经走过的石板小路,彳亍在长长的雨巷,饮着桂花酒,我仿佛看到了叶老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下,伫立凝视的背影。
著名作家张炜说:“文学是生命中的闪电。”我感谢生命能被文学这道闪电击中,它带给我更深沉、真挚、雅正的生命体验。忘不了一九九四年梁山四中高一教室里,教语文的张继国先生身穿风衣戴着墨镜在讲台朗读我的作文《喝风比赛》的情景,那一瞬的战栗、羞涩、虚荣、尊严,让我感到缪斯女神的光顾,她让一个从黄河岸边泥土地里走来的穷小子瞬间自信起来;忘不了少儿时期跟祖父睡在火炕上,半夜半夜地听他讲大侠窦尔敦、白眉大侠徐良和梁山后代小八义的故事,它们让我看到了一个乔辛村之外的全新世界;忘不了第一次发表小说,把名字印上报刊,把文字排列组合就可以换成钱的惊喜,手捏着邮差送来的绿色稿费单,忍不住有些颤抖。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沂蒙山区教书,成为一名语文教师,也开始了我正式的业余写作生涯。读书、教书、写书,成了我的“三书”人生。这次来到甪直,来到叶圣陶先生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拜谒了先生墓、聆听了先生故事,走过万盛米行,走过稻草人的菜园,我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组委会赠送的徽章上,是叶圣陶先生的头像——目光炯炯,寿眉浓茂,慈祥宽厚;头像周圈有一句话——“像叶圣陶那样做老师”。
是啊,要像叶圣陶先生那样做老师、做教育、做作家,还有做人。
作品欣赏
后半夜(短篇小说节选)
睡觉前多喝了一大壶冰糖水,半夜时分,我被一泡尿憋醒了。
迷迷瞪瞪摸索着起来,刚推开门,一道白光扑面而来,我一下子没了睡意。只见院子里亮如白昼。一轮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月光瀑布一般流淌到地上、院子里。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动,挂满枣子的大枣树伫立在马厩门口,一两颗熟透了的红枣“啪”地落在地上,滚在我的脚边。芦花鸡蹲在树上,像一只只大鸟;枣红马打着响鼻儿,在马厩里咀嚼着草料,一股热烘烘的马粪味儿飘过来,那是青草的味道。
真是太美了。
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我很少半夜里起床撒尿,今天是特殊情况。七月十五的夜里,月亮大得不像话,亮得也不像话。站在院子里,凉飕飕的秋风吹在身上,舒服得直想哭。我回身进屋,把红林推醒:
“红林,快醒醒,快醒醒,天都亮了!”
红林哼唧着,并不睁眼,翻个身又要睡去。我挠挠他的脚心,小声说:“红林,红林,你出来看看,太美了,院子里还站着个女鬼,像是婴宁。”
红林一骨碌爬起来,说:“啥?有鬼?”他揉着眼睛,朝窗户外面看去。外面亮堂堂的,枣红马又打了个响鼻儿,吓了他一跳。
七月十五是鬼节。在我们这里,这一天要烧纸,祷告鬼魂,让他们保佑活着的人能够幸福。我爹和我二叔傍晚时候就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肉头、丸子、馒头、炸鱼,还有一刀火纸。他俩到村东头十字路口上摆上供品,把纸点燃,一边念念叨叨。然后,他俩坐在那里抽烟,等着火纸烧成烟灰。很多人家都出来,挎了篮子,带着火纸,说说笑笑,到村头的十字路上烧纸。
他们吓唬小孩子,说今晚上要蒙头睡,不能朝窗外看,不能起夜,因为七月十五晚上,所有的鬼都要出来找吃的,寻钱花。他们也会回到各自的家里去,站在院子里,摸摸铁锨,拿拿镢头,看看各自的后人们。他们还会随着月光从窗户里钻到屋里来,站在床头前,看看熟睡的亲人,用手摸摸他们的脸,把幸福和安康赐给他们。这时候,即使醒了,也不要睁开眼,特别是小孩子。否则,小孩子要生病不说,那些鬼魂就不会再回家了,也就再也没有见到亲人的机会了。
对这些,我半信半疑,因为我们老师讲过,世界上没有鬼。但我也不完全相信老师的,因为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告诉我们他亲眼见到过鬼。“那鬼都是可怜人呐,不是冤死的,就是屈死的,再不就是受苦受累而死的。鬼比人可怜!”爷爷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我们路老师在领我们学完《宋定伯捉鬼》后告诉我们,鬼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们要做一个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我们不知道啥是“威武注意者”,但我们不相信他;因为每到除夕或者清明,再就是七月十五鬼节,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挎着篮子、带着火纸去路口或他祖坟上烧纸、上供。看样子,他也相信有鬼。在农村,谁会不相信有鬼呢?那么大的旷野,那些弯弯曲曲的街道和废院子里,怎么可能不藏着鬼呢?
我和红林来到院子里,想起白天大人说的那些话,都有些害怕,但我们太渴望能看到鬼了。我们很想知道那些女鬼是不是真的像《聊斋》里演的那样漂亮,是不是真的都很可怜人;我们也更想知道,爷爷有没有变成鬼回来。但在这个夜晚,一回起夜,却让我们看到了从没见过的后半夜——清风月明,皓月当空,多么让人惬意舒畅啊!
这样夜晚实在太美了,我们可不想错过,我和红林攀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我们离月亮似乎更近了,跳着高一伸手,仿佛就能摘下月亮似的。但月亮那么白,那么美,我们怎么好意思摘下来呢,就让它在那里挂着吧。
我们向西看去,西边是大半个村庄,一大片房子排列着,有瓦房也有平房,每家的院子里都有一两棵树,树高高的,树叶子稠稠的,那里面藏着各家的鬼吗?我们向北看去,北面是一条大河,河道里停着一只小木船,我们知道那是打渔的建池爷,他是个老光棍,一辈子似乎就只住在船上,我们很少见他下过船。他船上有锅有灶,撒网逮了鱼就有人去收,那是后村上的鱼贩子春安。他一身腥气,走到哪里都有一股子鱼腥味,我们很不愿意闻。那条大河两岸长满了芦苇,高高大大的芦苇已经抽出了芦花,芦苇荡里传来苇喳子喳喳喳喳此起彼伏的叫声,我们常去钻芦苇荡,还去掏过鸟窝,那里面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地面上有红色的独柳,我们提着镰刀把它们割出来,把绿色的皮子撸掉,把里面的柳骨晒干,就可以卖给编筐子篮子的编匠了,一个暑假我们卖了五十多块钱。皎洁的月光下,芦苇荡黑魆魆的,仿佛大海的波浪,起起伏伏。大河在那里一个拐弯,从我们村后折向东南,一路流淌过去了。我们又向南望去,那里有一条大街,街道很宽。月光下的土路仿佛一条白带子。白天的时候,这条大路上川流不息,有马车,有自行车,有拖拉机,也有锃亮闪眼的小轿车。拉石头的拖拉机最多,我们猫着腰跟着跑一段,趁司机不注意,一下子蹿上去,双手把住车帮,双脚离地踩在车斗的横杆上,拖拉机就带着我们朝西北方向的黄河大堤跑去。那些拉石头的拖拉机大都是给黄河防汛坝拉的,那里有一堆一堆的石头垛子,黄河发了大水需要筑牢堤坝时,这些石头就会被扔进浑水里去。
最后,我们向东看,就看见了那一片河边的小树林。村庄和小树林之间,是二叔的苹果园。苹果园并不大,也就二亩多地,三百株苹果树。这个时候,正是采摘苹果的季节,二叔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会有苹果贩子骑着自行车、摩托车,车后座上驮着大筐来批发苹果。苹果有两个品种,一种是红富士,红彤彤的很漂亮;一种是绿国光,绿莹莹的带着麻点儿,不是很漂亮,却酸酸甜甜很好吃。小树林顺河而生,大河从东面折转向南就没了芦苇,两岸种满了树木,有杨树、槐树、榆树、柳树,还有些叫不上名字来的高大的树木。我和红林有时候到树林里玩,特别是下过雨之后,我们去采蘑菇,捡木耳,捉金蝉。那林子很长,越往里走,树木越多,许多小动物就藏在里面,野兔子、野狐狸,还有锦鸡,都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光这样,那片小树林,地上还有很多坟堆,那是我们村上的坟地,我爷爷就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