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出逃
李松燕(河南省郑州市第七高级中学高三)
独自一人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然而不觉得喧闹,只觉得平静。我一直认为,平静是种比幸福更好的状态。因为长时间耽于某种痛苦与忧郁会让人失去生活的信心,漫长的快乐又会使人变得无趣。而平静刚好介于它们之间,它让我既能适度的感受生活的乐趣与美丽,也能不丢掉敏感多思的能力。
我因敏感多思而成为写作者,又因开朗健忘而得以活下去。有时候过度仰赖自己洞察自然和人们情绪的能力,有时候又过于神经大条,口无遮拦。
法国哲学家加缪说:“人永远是自己的陌路人。”人的一生似乎都一直处在一个学着认识自己的过程,偶尔感觉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也可以适用于人:真实的自我永远在海面以下最庞大的部分。
所以我仍然在努力,努力学习辨认相机拍摄的相片中最焦糊的那部分的真实,无论它是真善美,还是夹杂着欲望、自私与卑劣。因为它们都是我,无论美丑,都是我。我在努力练习着真诚,然后为一切不完美释怀。这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我想这将会是我持续一生的课题。
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我偶尔会变得焦躁和不安,所以格外享受平静的时刻。我喜欢于这样的时刻在闹哄哄的街市找个角落坐下来,然后依靠眼睛去看,看不同的人,然后猜测各式各样的面孔下藏纳着的不同的故事,去感受专属于它们的纹路与质地。
这很奇妙。
饱经风霜的皱纹里,也许纳满了一个家庭的责任与重担;冷漠的面孔下,也许充斥着对世界的渴求与期待;背着书包成群结队穿梭在人群里的小孩子,欢笑的背后也许掺杂着一点点对作业没有完成的不安;脚步匆忙的年轻人,也许一边接着客户打来的电话,一边腹诽不涨工资的老板。
在这一刻,卖馄饨的大爷的吆喝声,摆摊卖衣服的阿姨面对讲价的人的不耐烦的臭脸,还有电线杆上被贴上的小广告和用油漆笔写上的抹不掉的电话号码,都变得如此生机勃勃。我从这种洞察中同时获得了厌烦与快乐。
城市的霓虹灯是永不疲惫的血管,它们剥夺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芒,却仍然成为了“繁华”的代名词而被人们赞叹。当我站起身,拍掉不小心沾在身上的尘土,我知道,我将借助此刻在哄闹中获得的来之不易的平静来完成一次逃离。
于是带上耳机,隔绝世界的喧闹,闲闲地走出这条大街,走到一条昏暗的小巷,放任自己享受着昏黄的路灯下此刻月光的曝晒。夏夜的晚风吹着,将人的皮肤变得燥热而粘腻,和薄薄的衣服糊到一起。我有些害怕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蝈蝈会跳到我身上对我进行恐吓,于是将音乐声开到最大,妄图完成一次掩耳盗铃。
这一刻,我几乎放弃了所有感官,包括耳朵。
这一刻,我有权忘记所有对自己的探查,有权停止这个社会对我的解剖,有权反抗身边人对我的期待,有权抵抗自己对未来的不安与希冀,我想象自己只是一洼被排放在路边的臭水,我试图把自己压到最低,几乎贴近地面。自行车的履带从我身上压过,溅起一点水花。我承受着世界的重量,也感受着最接近天空的轻盈,一瞬间感觉,似乎连黑暗中淡淡的浮云都在羡慕我此刻的平静与自由。
是的,我在一次近乎完美的对悠长夏夜的平静逃离中感受到了自由。
我发觉或许人们总是太过匆忙:总是急着完成下一步的目标,总是急着扛起生活的重担,总是急着不安,急着自证,急着冲向人生的终点线。可是却忘了平静的打发时间的感觉。
这并非对生命的不尊重,也并非对这过于短暂的一生的浪费与消磨。
这是世界对我们的仁慈。
时间的洪流不经常仁慈地慢下来,让我们在灵光乍现的一瞬间抓住思维的线头,把团成死结的思绪慢慢理顺,而是常常裹挟着我们长大。它不教授我们洞察自我的能力,不教授我们如何练习爱与被爱,有时甚至会带走那些真正宝贵的东西。于是我们在一张张排名表中找寻这个社会给我们的定位,轻易地在社会给我们的标签中定型,然后沾沾自喜于这种所谓的成熟。这并非真正的成长,而是一种极具迷惑性的标签化,它会使我们失去获知各种伪装的面孔下真正海洋的能力。
所以在世界恩赐你这些平静的时刻,千万记得要将这些时间在手掌中牢牢攥紧,不要害怕对世界的逃离,不要担忧对时间的浪费,不必急着快快长大。
仔细的去利用你细腻的眼睛与耳朵,用心看那些不同风貌的色彩,用心聆听那些充斥着真诚的故事,用心感受不同躯壳和外表下同一颗脉脉搏动的心脏。
从中学着谅解,学着释怀,学着接受世界的肮脏,也学着用力拥抱所有善意和美好。学着真正地在这种平静、自由与脱轨中认识自己。
或许在一通家人打来的电话之后,这段平静而叛逆的旅程就会画上一个句点。但是我会耐心的等,等到脉搏再次如鹅毛般重重击落,等到花朵再次如交响乐般悄悄开绽,等到月亮和星星都噤声。
城市的车水马龙将托举我睡进霓虹灯的坑洞。
于是再次有幸与另一段平静的出逃重逢。
(指导老师:丁智会)
【点评】
这篇心灵独语式的小散文,契合着“独语体”散文最大的特征——封闭性与自我指涉性。作者以诗化的语言将孤寂的内心世界表达得空灵而可感,并通过强化内心的孤独感和荒凉感,抒写出了青春期生命个体面对世界的生命体验,张扬着一种带有幻美色彩的审美追寻。
此类散文要写好,很不容易。它依赖的是敏感的生命体验、敏锐的内心省视和准确的语言表达能力,最考验作者的语文素养。本文令人击节称赞的是,作者不独能够“言必称物,文能逮意”,对字、词、句的拿捏准确而传神;而且能有效地处理语言的文白、雅俗、疾徐、整散、长短,尤其几个单语段的巧妙措置和安排,使得表达既富于节奏,又富有张力。本文获省级一等奖。(张宗涛 教授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