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带着温情的文字静静地书写故土

——第二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获得者吉布鹰升

【个人简介】

吉布鹰升，笔名流水，1970年生于四川昭觉县，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现供职于四川昭觉县委党校。先后在《人民文学》《儿童文学》《绿叶》《绿色中国》《湖南文学》《星星》《散文选刊》《滇池》《广西文学》《大地文学》《小溪流》《雪莲》《西部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散文世界》《北方作家》《散文诗》《海南日报》《商报》《西部散文家》《陕西文学》等刊发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彝人族语》《隐匿山间》等多本书，其中《彝人族语》走向了国际，被美国俄核俄州立大学图书馆等收藏。获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全国孙犁散文奖，第二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奖”，第五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等奖项，作品入选《2011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2012年中国微型小说年选》《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几十种选本。《自然笔记》被中国作协列入2014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作品。

【佳作选登】

苦荞飘香的时节

妈妈蹲在金黄的苦荞地里，左手握住一束荞茎，右手挥舞着镰刀，一束束苦荞刷刷地倒下。

天空湛蓝蓝，空气里弥漫苦荞和苦蒿混合的清香味。莫获山冈往下的整个山地旷野绿色葱郁，冈上山丘的草木丰茂，坡地青青的燕麦如平铺的地毯，间或露出洋芋收后的零星荒土。

远处天际飘浮几抹如雪的云朵。

云雀和“叽只”鸟从附近飞到荞地里来觅食。苦荞成熟时，它的香气惹得鸟儿飞过也会停歇下来。于是，寂静里响起谁吆喝鸟儿的声音。

妈妈把倒下来的荞，用苦蒿扎成一簇簇立在地里。那些一簇簇的苦荞像一个个斗笠。她在扎的过程中，尽量小心翼翼，避免褐色的有棱角的颗粒脱落。

阿依说，“妈妈，这里好香哟。苦荞把我们满身熏成它的清香味了。”她很奇怪苦荞散发出来的那种香气，会使她整个身心都醉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香人儿似的。她在苦荞地里用鼻子又嗅了一下，然后哈出气，又吸进来。瞬间，她的肺腑肠胃都被这种香味渗透得很舒畅美妙。她想，此时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太阳高挂在东边的群山上，阳光暖暖的轻吻这片山地。扎着绿头巾的妈妈，脸颊泛出红晕，望着女儿说，“孩子，是呀！苦荞真香，是这珍贵的苦荞把你养大的。”

阿依清澈灵动的眼睛看着妈妈，“不，我是吃着你的奶汁长大的。”

妈妈一边割荞，一边说“对，你是吃着妈妈的奶长大的。但是，妈妈的奶汁不够喂饱你，妈妈就把苦荞颗粒磨成荞粉，荞粉和上水，搅成荞粥，来喂养你的。你是苦荞养大的，你是苦荞的女儿。”

阿依嘟哝说，“不，我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嘴角露出笑意，“你是我的女儿，也是苦荞的女儿。”于是，阿依想，妈妈的话有些道理，但是她没有听说过村子里哪家的女儿是苦荞的女儿。

她疑惑地望着苦荞，又不时望着妈妈。妈妈说，“你这孩子，山里的女孩，都是苦荞的孩子呀。”

阿依便笑了。她于是觉得这些收获了的苦荞更加让人喜爱，馨香更加浓烈。她想，“怪不得，站在这些荞地里，周身都感到那么舒畅幸福。”

她想，“我以后长大了也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吗？比如带着苦荞的香气，到山外的世界去畅游，那可多好。可是，山外的世界很渺茫。那些苦荞地里的鸟儿多幸福，轻盈的翅膀托着梦想飞翔高空，飞向远方。鸟儿多幸福。那些鸟儿，如云雀呀，“叽只”鸟呀，都在这片荞地里生活，它们多幸福呀！”

阿依问妈妈，“我和云雀、‘叽只’鸟，谁更幸福？”

妈妈说，“孩子，当然你更幸福。”

“为什么？”

“因为你有妈妈。”

“可是那些云雀、‘叽只’鸟也有妈妈。”

“对……对……云雀、‘叽只’鸟，还有我的女儿，你们都幸福。”

阿依跑过去，“妈妈，你累了。我来帮你割。妈妈，你休息一下。”妈妈的脸上淌出汗珠，她用绿头巾擦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蹲在地里收割那些飘香的苦荞，“孩子，等你长大了吧。”苦荞茎叶上挂了晶莹的露珠，像梦里的童话。

阿依问，“妈妈，你幸福吗？”

妈妈说，“当然了，很幸福。收苦荞，哪有不幸福的？”

阿依疑惑地，“不，我看你不幸福，因为我们家里的苦荞，只有你在割。人家是爸爸妈妈都在收割，你好累呦！”

妈妈看了下懂事的女儿想，这孩子，又想她爸爸了。她瞅着女儿说，“等你爸爸回来的时候，不就幸福了吗？”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现在工作忙，很快就回来的。”

“哦，那时候，爸爸要带很多糖回来，我和妈妈，还有爸爸都幸福。爸爸在外地工作，可是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像山外的山一样渺茫。爸爸像山里的鸟儿一样，该来的时候来，该离开的时候离开。”

山里的粮食总是比山下海拔底的平坝低洼地晚一些时候成熟。从山上俯视山下，山下的苦荞地早已收割，只留下枯黄的残秆。但是玉米地依然葱绿。山上苦荞收获的时节，正是立秋前后。此时，天气开始变冷。鸟儿也纷纷飞落到荞麦丛里寻食，不像平日一样四处忙碌飞翔。

山里人早已在荞麦地头，插了一根木棒，挂了一个稻草人，看护着荞地。

阿依已经三岁了，妈妈劳作的时候，都带上阿依。

阿依看到那个稻草人时，想这个稻草人像是突然来到这里一样。当然，她知道这是村里人用草茎编成，穿上破烂衣服吓那些鸟儿的。但是，她很奇怪从来没有看见有人编过这个东西。这个稻草人一站在那里就仿佛有了灵气，像个人似的，有眼睛，有嘴巴，有耳朵。不过，它怎么能吓跑那些飞落到这里来的鸟儿呢？

她惊异地望着稻草人，那个稻草人也在看着她似的。

杜鹃啼叫时，是播种过后的苦荞已经抽芽了。等山里的杜鹃花开艳时，苦荞在阳光里开出了星星一样纤细的白花。山里的很多花都凋谢时，苦荞泛黄收割了。这事都像梦一样。

天晴朗，微风轻轻地吹，村里各家木板屋前的场地，扫除得干干净净，人们在忙着打荞麦。连枷击落，荞秆飞舞，麦粒刷刷脱落，一阵子打破了平时的沉闷冷清，老少个个脸上荡漾出收获新粮的喜悦。

妈妈站在村口扬麦，一边呼哨着风，一边抖落麦子，于是那些细小的残叶和荞糠形成的微雨在风里飞舞。

阿依帮妈妈抱着金黄的荞秆，放在土墙一隅。荞秸垛的清香味飘散在居屋的里里外外。院里的鸡们支棱着翅膀飞跑到荞秸垛里啄。

她们母女俩好像把那些荞地里的香气都收到了院里，飘散在上空。小女孩阿依想，“爸爸回来时，看到荞麦秸垛，一定很高兴。”她的嘴角泛出笑意。

劳累困乏的妈妈笑意盈盈，“你爸爸回来时，咱家可以吃上又香又甜的荞粑了。”

黄昏的时候，村子的上空飘来淡蓝的炊烟，混合了苦荞的清香味。屋前夯土墙外的几棵柳树，在朦胧的半个月亮映照下，柔和而宁静。

山月的清辉如水一样清澈，蛐蛐儿叫唱着秋天的恋歌，悄悄告诉时节进入金黄的深秋。

——载《儿童文学》，获得孙犁散文奖

麦 浪 摇

这是初秋时节，山里的麦子绿油油。风儿习习，掀起了一阵阵的麦浪荡漾开来。

阿依望着风中一波一波青青的麦浪。那些麦浪像柔和的碧波，又像是一匹匹徐徐舒展的绸缎，让她感到这是多么奇妙和令人舒畅的事。

燕麦种子播撒在地里，才三四个月，就已经灌浆，没过小女孩的头，比她高出了一截。

微风带着蒿草淡淡的清香味，一阵阵掠过小女孩的脸时，她的心里有说不清的愉悦。这像是个秘密似的。

山里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花儿开了又凋谢了，云彩落在天上，消失了……

云雀的啼啭，此起彼伏，可是进入秋天，它们的声音渐渐沉寂了。

附近的青草已不再是春天的那种鲜嫩，而是露出一点点枯黄意。

阿依望望天，天际上空飘过朵朵白云。

她想，有些时候天上的白云，真像是白羊。于是，她抿着嘴微笑，仰望朵朵云彩就像放牧白羊一样。

如果朵朵白云扯下来当羊毛，让爸爸擀制成毡子，那多好呀！

她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可还是把小手高高地举了起来，要把云朵摘下来。虽然永远够不了天空，但刹那间这种感觉很美妙。

一阵子过去，朵朵白云又渐渐幻化为形态各异的，然后朝各自的方向飘逝。

蕨草绿油油，蒿草开出了星星一样点点的白花，草香味淡淡的，已不再是春夏时节馥郁的芬芳。

山里的孩子，在寂寞的时光里，有意或无意中习惯了仰望天空。

这时候，小女孩阿依的心灵已是和瓦蓝的天空一样，空明澄澈。

日子转眼流逝，青青的麦浪已经幻化为金黄黄的色彩。那种金黄黄的色彩，使人想到燕麦要收割了。

阿依想，“多好的麦子，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开镰收割了。

微风掀起金色的麦浪，人们弯腰割麦时麦子倒伏的景象，是多么令人流连。

割麦人左手捋着一束麦秆，右手挥舞镰刀，麦秆刷刷倒伏。然后用蒿草把它们捆扎成一束束，轻轻地抛在身边。

从麦地里惊飞一只“叽只”鸟，划过湛蓝蓝的天空，啼叫着消失在远方。

阿依想，“一块被收割的燕麦地的景致，像一只羊被剪了毛的一样。这事多么有趣。”

她的心里有收获的快乐，也有为那一片片美丽的风景的即将消失而怅然。

她的父母割倒了一束束麦子。

父亲一边捆扎麦子，一边不时望望天，也望望女儿，“阿依，你把麦捆捡起来放在一块吧。”

“爸爸，你放心吧。我会把它干好的。”小女孩说，弯腰捡拾麦捆。

扎着绿头巾的妈妈，笑意盈盈，“阿依，你渴了，就搅一碗炒面吃。”

小女孩瞅了妈妈一眼，“没事的，我现在还不饿，爸爸……妈妈……，你们累了就歇一下。”

小女孩说，“炒面真香！”她咂了咂嘴，在嘴里咀嚼时，麦香的可口如丝如缕。

当然，新的炒面更鲜嫩可口。谁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品尝第一粒新麦子。

阿依折了几根麦穗。

她的手顺着麦秆，捋了麦粒。麦粒轻轻地滑落在她紧握的手里。开始揉搓手里的麦粒，麸皮脱落。

她把脱了麸皮的麦粒，放在手里颠来倒去，嘴巴对着吹气，随着“扑扑”的声音，麸皮轻轻吹掉了。

她把脱了麸皮的麦粒倒进了嘴里咀嚼起来。新麦香萦绕在她舌尖里，美美的。

阿依疑惑地，“爸爸，为什么麦子这样香？”

父亲说，“阿依，您看细长的麦秸秆结出沉甸甸的穗子，穗子上一颗颗鲜嫩饱满的麦粒，是土地和雨露滋养出来的，是阳光沐浴出来的。当然很香了。”

“那些草叶也很香，如蕨草、蒿草，还有不知名的草也很香。可是，它们的香味和麦子是不一样的。”

“这是每种植物区别于其他植物的特点之一。”

阿依觉得每种植物都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秘密，说，“燕麦和苦荞的香味也不同。苦荞的香味带有苦苦的味道，但是那种味道很沁人心脾。燕麦的味道却不一样。”

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那当然了。”

“爸爸，这真是太有趣了。”

割麦人身后留下的是光秃秃的麦茬。那里，撒落了一些收后残余的零星麦穗。

阿依望着父亲微笑，“我要捡麦穗来作学费，我要上学。”

母亲说，“女孩子读什么书，长大了要嫁人的。”

阿依嘟哝着，“我不……我不嫁人。”

母亲便笑了，说“那么，你可要好好识字呀。”

“那当然了，我将来还要上大学。”阿依清澈的眼里带着笑意，“不读书，多像是个哑巴，什么都不知道。”她憧憬着未来的美好。

父亲说，“孩子，你先把麦穗捡拾好。当然，咱们也不能把麦穗捡拾得太干净了，要给过往的鸟儿留点。”

秋末，有些候鸟在这里待一段时日就飞往遥远的异地，来年的春天，它们如约而至，把歌声又带到大山里。

没有鸟鸣的日子，山里的日子也寂寞。春天的时候，云雀啼啭的颤音，“叽只”鸟的啁啾，“叫噘因叽”鸟的嘹亮，是多么动听悦耳。

扎着麻花小辫的小女孩，蹲在地里，像拾荒者一样仔细捡拾麦穗，“爸爸，我知道，不给鸟儿留一点，它们会找不到食物的。”

父亲说，“孩子，您说的很对。这片土地，不仅属于我们的，也是属于那些小鸟和其他生灵的。”

她的父母停歇了手里的活，对她微笑着。这微笑像是对懂事的女儿的赞美和奖赏。

父亲说，“山里的很多植物，是从遥远的地方被小鸟和风带到这里的。”

阿依说，“爸爸不是说过，蒲公英就是借助风的翅膀来到这里的。”

父亲说，“还有您不知道的呢。”

“您看，”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树林说，“那种结出了小小的红红的果子的树木，也是通过小鸟的翅膀来到这里的。小鸟把果子吃了，可是果核太硬，不能消化，便把它同鸟屎一样拉出来。果核落在土里，遇到雨露的滋润，种子就破壳发芽了。”

“爸爸，这真是有意思，”阿依很佩服父亲的学问，“那么，我们该给小鸟多留点麦穗才好呀。以后，我们这里还要长出很多树木的。”

她想象着，一棵棵的树木，形成一片片茂密的树林，引来多少鸟儿快乐的歌唱呢。

她觉得这事真像是童话一样。

风吹着麦浪，掀起了一阵阵金色的柔和的波纹。

微风轻吻着小女孩的脸，她的刘海也被风轻轻吹拂着。

她抬眼望去，那里的麦浪，摇啊摇……

麦子荡漾，麦香飘盈。

……

这是多么美妙幸福的时光。她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慢下来，再慢下来。

——载《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