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孩子们的心灵成长,做孩子们的朋友
【个人简介】
曾维惠,笔名雯君、紫藤萝瀑布,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江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重庆江津市中学语文教师。出版著作90余本,发表作品2000余篇(首),先后在20余家报刊开设过作品专栏。作品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中华全国总工会“最佳征文奖”、重庆市第三届巴蜀青年文学奖、第四届和第五届重庆文学奖、台湾“中小学生优良课外读物”推荐奖、台湾“好书大家读”推荐奖等奖项。人个曾获 “教育部关工委优秀辅导员”“江津十大杰出青年”“江津十佳育人女园丁”“江津十佳青年岗位能手”等荣誉称号。
【创作感言】
曾有编辑朋友问过我:“瀑布,你的脑子里怎么装着这么多的故事?你笔下那些鲜活的人物,都有原型吗?”我说:“我的故事,都来自我的生活。我笔下的人物,大多有原型。”
我是一名老师,我所在的学校,算是城乡结合部吧,前来就读的孩子,有农村的,也有城市的,所以,我小说中的人物,有农村孩子也有城市孩子,我非常愿意和这些孩子做朋友,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幸福一起悲伤,我非常愿意走进他们的内心,成为他们的知心朋友。由此,我知道,其实每个成长中的孩子的心中都有痛,只是,有些痛我们能从孩子的脸上看到,有些痛,则被孩子们掩藏得严严实实,我们若是没有一颗爱孩子理解孩子的心,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孩子内心的疼痛。而我,愿意走近他们,和他们进行心灵的交流,于是孩子们也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我的小说里,给别的孩子带去了一个又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从江津中山古镇回来,我写了《老屋的天井》,描写了古镇独有的吊脚楼、石板街、天井等富有意蕴的景观,刻画了尖酸刻薄的巴嫂和纯朴善良的女孩杏儿等形象,抒写了古镇人家的情怀。我想,孩子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一份纯朴的品质,有一份纯真的情怀。
在和一个女孩进行了一次长谈后,我写了《孟婆汤水吧》,讲述了一个女孩在水吧里陪聊的故事。我想,孩子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有他们想讲却不敢讲出来的故事。
在写每一个故事之前,都会有那么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子,在我的眼前闪现,渐渐地,这个影子便走进了我的故事里……
这些故事,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物发表后,得到了孩子们的喜欢。一个偶然的机会,与福建教育出版社北京八本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执行总监江华在网上相遇,她读了我的小说,非常喜欢,当即决定做一套心灵成长小说系列。于是,我便整理了四本短篇小说集交给了江华编辑,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曾维惠心灵成长小说系列”一套四本——《老屋的天井》《三叶梅也许知道》《那些回忆,和紫云英有关》《我可以叛逆吗,只一次》与读者们见面了。这套书一上市,便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孩子们反应:“这些故事,就像是在写我们自己的故事一样。”很快,《老屋的天井》一书便入选国家级项目“农家书屋”,《那些回忆,和紫云英有关》一书入选国家级项目“中小学馆配项目”,均不断加印。《老屋的天井》还获了2014年冰心儿童图书奖。
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时候,与福建教育出版社北京八本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江华编辑聊天,聊读书,聊写作,聊到我笔下的孩子们时,我说:“很多时候,我写得好累。”江编辑感到很奇怪,她问:“瀑布(我的网名叫紫藤萝瀑布,大家都喜欢叫我瀑布),你不是写得很快乐吗?怎么会很累?是不是每天写得太多了?可要注意休息……”我回答说:“我心累。”
在和江编辑聊小说《豆娘轻轻飞》的时候,我说:“我写到夏荷妈妈精神失常,满村疯跑,写到夏荷一个人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还那么耐心地呵护妈妈那颗脆弱的心,写到夏荷省吃俭用给监狱里的爸爸送松花蛋去……我泪流满面……”当我把这些字输入QQ对话框的时候,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瀑布,我品读了你这套小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心累了,你除了写孩子们的快乐,还写孩子们的苦痛……”江编辑说。
是的,我除了写孩子们的快乐,还写孩子们的苦痛。我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时的导师,著名评论家雷达老师在读了我的小说《拆东墙》后,评论说:“……我最看好维惠的《拆东墙》,故事中的优生姚天一想反抗自己的人生被设置,要逃离现实,文字里有辛酸的味道,有沧凉与无奈……你一定要多写像《拆东墙》这样的文字,把孩子成长中严酷的一面写出来,写出他们精神成长中遇到的问题,写出成长的曲折……”谢谢雷达老师!我一定会继续关注孩子们的成长,用文字去慰藉孩子们的心灵,帮助他们走出迷惘。
我一直想写一套关注弱势群体的小说,我去过江津特殊教育学校,在与老师和同学们交流的过程,我感触良多。于是,我和特殊孩子的家长聊天,和他们的老师聊天,收集了许多素材,写了一套关于聋哑孩子、肢体残疾的孩子、轻微自闭的孩子和智障孩子的小说,依旧在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这就是2015年1月出版的“曾维惠心灵成长小说第二季”《无声,有爱》《一个人的舞台》《老唱片咖啡屋》《有个男孩叫商一》。这套小说重点反映社会中的特殊群体——残疾孩子的学习、生活、关注残疾孩子的心灵成长,是福建教育出版社乃至福建省的重点选题。
【佳作选登】
拆东墙(小说)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1
傍晚时分。起雾了。
长江边上的雾,来得很快,刚才还在长江的那一头,几分钟过后,便笼罩到了长江的这一头。
姚天一置身于薄雾中。姚天一,刚刚步入初三的男生,一米八的个头,一张阳光帅气的脸。
江心那只小船,也加快了速度,它的主人是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吧?江边的雾,越来越浓,浓到姚天一已经看不到江心的那只小船了。
姚天一不想马上回家。他在江边走过来,又走过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手机响了,姚天一不想接,就让它响着吧。许嵩的《拆东墙》,他挺喜欢的,所以,便取了其中的一小段,作为手机的来电铃声。每当有来电的时候,姚天一的心中便会有一种冲动:拆东墙。
拆东墙,拆东墙,拆东墙……
姚天一曾经在黑板上狠狠地写了几个粗大的字:拆东墙,却不补西墙。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惊讶地望着姚天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同桌许雯雯问姚天一:“你要造反啦?还敢拆东墙?当心老班把状告到你们家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姚天一没有回答许雯雯的话,他一个漂亮的转身,把手中的那一把粉笔头,万箭齐发,掷向写有“拆东墙,却不补西墙”的黑板。黑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粉笔迹。
姚天一把书包搭在肩膀上,像一个赶赴刑场的勇士一般,大义凛然地走出了教室。许雯雯赶紧抓起黑板擦,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要是让老班知道姚天一这样疯狂的举动,她肯定要被气得半死。
因为,在老班的眼中,姚天一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优秀学生:成绩好,每次考试都稳居班上第一名;表现好,从来没有违反过校纪班规;有特长,书法是特别的棒,拿过省级书法大赛冠军……总而言之,姚天一是老班的骄傲。每当老班的同事谈到姚天一的时候,她总是眉飞色舞,唾沫飞溅,仿佛姚天一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学生,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姚天一的手机又响了,估计是爸爸妈妈打来的吧。紫色的雾霭,在江边的树上,缠缠绕绕。夜幕已降临,爸爸妈妈一定想知道他们的引以为豪的儿子在哪里,他们一定盼望着他早些回家。或许,书房里的那张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桌上,又摊开了一张宣纸,宣纸的旁边,那支狼毫,已饱醮墨汁,等待着姚天一去拿起他,尽情地挥墨……
想到这些,姚天一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念着:“拆东墙,拆东墙,拆东墙……”
手机一直响,姚天一一直没有接。
他没有关机,因为他想听那段他喜欢的铃声:“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
噢,这一次,刚响了几声,便停了。手机没电了。也好,姚天一可以真正地安静一下了。
对岸的街灯,次第亮起,映入江中,一闪一闪。江中的灯火每闪烁一次,姚天一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每一次颤抖,姚天一都会觉得心疼了一下。是谁刺疼了他的心?他或许知道,亦或许不知道。是别人,亦或许是他自己。
姚天一转过身来,看见一片辉煌。江边,已经有人来散步了。此时此刻,爸爸妈妈一定坐在餐桌旁,等着姚天一回家吃饭吧?或许,妈妈正守在电话机旁,挨个儿拨打着姚天一同学的电话。或许,爸爸正骑着单车,沿街寻找姚天一……
2
朝读课后,各位科代表开始收家庭作业。
“姚天一,数学作业就差你的了。”数学科代表说,“赶紧交上来,我要抱上去交差了。”
“没有做。”姚天一平静地说。
数学科代表在小本子上写下了姚天一的名字。
“姚天一,把英语作业交上来。”英语科代表说。
“没有做。”姚天一平静地说。
英语科代表在小本子上写下了姚天一的名字……
各科老师的办公桌上,都摆着一个小小的记录本,记录本上,都写着相同的名字:姚天一。
第一节课,是老班的课。老班神情严肃地走进教室,用她那利剑般的眼光扫射了教室一周,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姚天一身上。
“今天,是谁所有的作业都没有上交?”老班不急不慢地问。老班的这种语气,是同学们最害怕的,每当这种时候,大家都会想:小心点,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是我。”姚天一站了起来,面不改色,仿佛已经作好了接受狂风暴雨的准备。
“你……”老班顿了顿,有些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也不交作业了?”
姚天一沉默着,一直不说话。
“坐下吧,课间的时候,到我办公室去。”老班说。
可是,姚天一就是不坐下。
老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我们上课吧,别因为这些小事,耽搁了课程。”
噢,要是别的同学不交作业,老班会大发雷霆。可今天姚天一没有上交所有的作业,她怎么还说是小事呢?或许,她认为姚天一可能有说不出的苦衷,她相信姚天一依旧是好孩子,肯定会承认错误,然后把作业补上来。
老班习惯性地打开一个粉笔盒,准备拿出一支粉笔来,板书课题。可是,今天,她打开粉笔盒,没有能够拿到粉笔,却看到了满盒子的鹅卵石。老班诧异地打开另外一个粉笔盒,看到的还是一盒鹅卵石。
老班傻眼了。老班的脸色变得好难看,比刚刚审问姚天一的时候难看多了。同学们大气也不敢出,都直直地望着老班。
“谁!把粉笔换成了鹅卵石?!”老班愤怒地吼道。
同学们都惊呆了,是谁想拔老虎的牙?是谁在摸老虎的屁股?是谁活腻了想找老班臭骂?是谁……总而言之,是谁想自讨苦吃?
“是我。”姚天一平静地回答道。
“你!?”老班像被什么噎住了似的,顿了好久,才说,“怎么又是你!?”
姚天一坐下了,他两眼盯着桌面,没有回答老班的话。
谁也不知道,姚天一已经把那些作业本埋在了江边的鹅卵石下面。他还顺便捡了一些小小的鹅卵石,藏在书包里,今天一大早,他用那些小小的鹅卵石,替换了粉笔盒里所有的粉笔。
这些事情,以前的姚天一,是绝对不会做的。因为,他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是老师最得意的弟子。而现在,姚天一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丝毫的内疚,他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可以把内心积存已久的郁闷全部释放出来。
下午放学后,老班亲自把姚天一送回了家。
姚天一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爸爸妈妈都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仿佛一直在等着他回来。见班主任来了,爸爸妈妈赶紧起身来,妈妈忙着给班主任找拖鞋,爸爸满脸堆笑地说:“老师,您来了……”
老班没有说话,他坐到了那个独座沙发上。
茶几上,正好摆着姚天一昨天晚上写的毛笔字——拆东墙。噢,这一整天,爸爸妈妈大概都在为这三个字发愁吧?难怪,刚进门的时候,姚天一看到爸爸妈妈都这么严肃。
昨天晚上,姚天一回到家里,妈妈焦急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爸爸骑着车,沿街找了你两圈……”
“在同学家里做作业去了,顺便在那里吃了晚饭。”姚天一真是佩服自己,一向不撒谎的自己,现在撒起谎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其实,姚天一根本没有吃过晚饭。不过,他真的不想吃晚饭,他知道,他吃饭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会陪在身边,他们会不停地问学校的情况,问考试的情况,问老师的情况,问……问那些会刺疼姚天一的心的情况。姚天一干脆不吃晚饭,为自己争得一点安静的时光。
“作业都做完了吧?”妈妈问。
“嗯。”姚天一简单地回答。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去写字吧。”妈妈说。
姚天一走进书房,默默地写着字。
姚天一写过的毛笔字,如果叠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天花板高了。好像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吧,爸爸妈妈便开始陪着他写字。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严寒酷暑,从来没有间断过。有一次,姚天一发着高烧,当天没有写字,在睡觉的时候,妈妈说:“天一,今天没写字呢,明天补上啊。”
爸爸妈妈休息了,姚天一把刚刚写好的字,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篓里。然后,他一挥笔,在一张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拆东墙。写完后,姚天一把笔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又把砚台里剩下的墨汁,倒在了那一叠原本干净的宣纸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蒙头大睡。
老班也看到了茶几上的三个字——拆东墙。
老班看着姚天一,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好久,她才对姚天一说:“你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吧。”
姚天一巴不得从这紧张的空气里逃脱,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至于老班会对爸爸妈妈说些什么,爸爸妈妈又会对老班说些什么,他全然不在意。
3
又一次阶段性检测开始了。
考试语文的时候,姚天一飞快地把那些空格填满,便开始睡大觉。考数学的时候,姚天在飞快地做完了选择题和填空题,便开始折纸飞机。考英语的时候,姚天一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把答题卡涂好,然后,扯出三张草稿纸,写了三个大字——拆东墙,摆在桌面上……
监考老师来到姚天一的身旁,把嘴巴凑近姚天一的耳边,轻声说:“你拆了东墙,还要去补西墙不?”
姚天一摇了摇头,说:“坚决不补!”
临考老师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了讲桌旁。
当成绩排名贴在公示栏的那一刻,姚天一笑了。班上有六十六个学生,他排在五十位,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以前,成绩公布出来,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排在第一位,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小心,一定要把第一名稳住。”现在,他不用担心,第五十名,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压力可言。
“姚天一,这次你死定了,总共考了七科,你挂了六科耶!”同桌许雯雯盯着姚天一,像盯着一个怪物一样,她接着说,“当心老班吃了你。”
“我巴不得她吃了我,那样,我就不用再考试,不用再写字了。”姚天一说完,便哼起了《拆东墙》:“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衙门说按一平米八吊钱来跟他折算,他不干,他不干,百年招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挣的并不快,但人熟地熟,还算落得个自在……”
“姚天一,你觉得你能落得个自在吗?”许雯雯似乎比姚天一还着急,她说,“你就别唱了,还是想想如何应对老班的质问吧。”
姚天一停止了歌唱,他说:“我为什么要想办法应对她的质问?我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吧?”
许雯雯真的无语了,她摇了摇头,不再理睬姚天一,做自己的作业去了。
老班把姚天一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了好几大箩筐话。然而,姚天一就是油盐不进,他一声不吭,直到老班无话可说。
姚天一从老班的办公室出来,许雯雯赶紧问:“怎么样?你肯定投降了。在老班的铜牙铁齿面前,你就是戴着头盔披着铠甲,也得投降。”
“呵呵,”姚天一笑了,他说,“我投降了吗?你知道一句名言吗?那就是:沉默是最好的反抗。”
“噢,老班也遇上啃不动的硬骨头了。”许雯雯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老班和爸爸妈妈对姚天一进行轮番轰炸,姚天一采取的战术依旧是沉默。几次谈判下来,老班和爸爸妈妈都摇头叹息。
“我们班有些同学自甘堕落,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啊。”老班在班上含沙射影地说,“希望同学们都好自为之,千万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听了老班的话,姚天一在心里发笑:“自甘随落,总比整天被逼在第一的位置上好吧?前途?前途是什么?难道前途就是用颤抖的心换来的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还来和我谈前途,有意义吗?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4
课间,办公室里的老班批改作业完毕,便端起一杯茶,站在窗前,想休息一下。可是,她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草坪上,一个长发女生和姚天一坐在一起,姚天一正对着办公大楼,女生背对着办公大楼。老班看到,女生把一块蛋糕分成两块,塞了一块到姚天一的嘴里。姚天一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吃掉了那块蛋糕,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老班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学生和异性如此卿卿我我!老班赶紧走出办公室,她要赶过去,把姚天一和那个女生带到办公室来,好好地进行思想教育。
可是,当老班来到草坪上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姚天一和长发女生的影子。
“这个姚天一,真是要造反了!”老班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该周的班会课,老班重点讲了早恋问题,讲早恋的诸多害处:影响学习,影响前途,影响自己一辈子……
老班讲得津津有味,姚天一却嬉皮笑脸地问同桌许雯雯:“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愿意做你的男朋友。”
“你疯了?你不要班级第一名和年级前三名了?”许雯雯撇了撇嘴,说,“量你也没胆量早恋,你逃不过老班的火眼金睛。”
“是吗?”姚天一不屑地说,“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就在老班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姚天一的手机响了。
就连老班在走进教室之前,也会关掉手机,而姚天一的手机,竟然在课堂上响了。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姚天一没有马上挂掉来电,而是任由铃声一直响着:“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把手机交上来!”老班站在讲台上,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威严地说。
通常情况下,谁都不敢违背老班的命令,然而,姚天一去坐着没有动,直到手机因无人接听而挂断。
“把手机交上来!”老班再一次命令。姚天一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我老爸得了重病住院了,老妈打电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
老班一下子变了脸色,说:“这样啊……那么,你到我办公室里去,给你妈妈回个电话吧……”
姚天一出了教室,老班接着讲有关早恋的问题。
课后,老班来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急事回家。姚天一。”
老班赶紧拨通了姚天一妈妈的电话,可是,姚天一的妈妈却说:“什么?天一的爸爸还在单位上班呢,怎么会生重病住院呢?”
老班气急败坏地来到教室,对许雯雯说:“把姚天一的书包收拾好,我亲自给他送回家去!”
许雯雯小心翼翼地替姚天一收拾书包,一不留神,桌肚儿里的一个粉红色信封,掉了出来。老班抢在许雯雯之前,拿到了那封信,打开一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同学们都知道,姚天一大难临头了,他就算万幸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老班来到了姚天一的家里。她把书包放在姚天一家的茶几上,然后把那封粉红色的信递给姚天一的妈妈,说:“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儿子做的好事。”
姚天一的妈妈读完了这封信,愤怒地冲着姚天一吼起来:“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你才多大的孩子啊,就开始恋爱,还学会写情书了……说,这个女孩是谁?”
“你们可以惩罚我,但我不会供出她。”姚天一显得十分平解,这是老班和姚天一的妈妈都没有想到的。
“我的班上,不允许上课有电话铃声响起,不允许有学生早恋,不允许……”老班对姚天一的妈妈说,“你和他爸爸商量一下,给他联系一所新的学校吧,我这位老虎班主任,遇上了一头疯狂的狮子……”
老班走了。
姚天一打着口哨,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上网听歌:“……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干净了,后来有人说那夜他被揍到走路一瘸一拐,行也苦,亡也苦,青史总让人无奈。更变了朝代,当时的明月换拨人看,西墙补不来,可东墙面子上还得拆……”
5
冬天,说来就来。江边弥散着的雾气,钻进姚天一的脖子,姚天一把棉衣的领子竖起来,想要挡住寒冷的侵袭。
姚天一沿着江边走了好一会儿,他找准一个位置,蹲了下来。姚天一开始用手抠鹅卵石,一块一块地抠,那双已经冻红了的手上,很快就沾满了河沙。
姚天一抠出了几个作业本,它们已经被雨水淋坏了。这一本上面还隐约可见几个几何图形,应该是数学作业本吧。这一本上有英语单词,应该是英语作业本吧?这一本上有化学方程式,这一本上还有古诗词……
那一天,姚天一把当天留了作业的科目的作业本,全都埋在了鹅卵石下。第二天,姚天一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所有的作业都没有上交的学生。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件事情:用书包里的鹅卵石,替换了粉笔盒里所有的粉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姚天一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快感,他甚至觉得:做一名坏学生,真的很好!
姚天一捧着这些已经坏掉了的作业本,漫无目的地在江边走着,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可怕的冷笑。
上次,老班家访后,姚天一在家里呆了一周。这是多么宝贵的一周啊,白天,爸爸妈妈忙着上班,姚天一便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随心所欲地上网听歌,随心所欲地看课外书,随心所欲地写小散文,随心所欲地写毛笔字,随心所欲地做家务,随心所欲地……总而言之,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感觉真的很好:学会唱好多歌(原来放声唱歌的感觉比老了第一名更让人快乐),看了好多打动人心的故事(这些故事是语文书上读不到的),写了好多篇自认为不错的散文(比命题作文好玩多了),写了好多篇潇洒有力的毛笔字(练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照着字贴写呢),做了好多家务(原来做家务也是乐趣多多)……
晚上,老爸老妈都下班后,他们要么轮流给老班打电话求情,要么轮流做姚天一的思想工作,让他改正错误,让他给老班道歉,让他……然而,姚天一坚持说:“转学吧。”
姚天一真的转学了。姚天一和老爸老妈约法三章:不准说自己曾经有多么优秀的成绩,不准说自己的毛笔字写得多么多么的棒,不准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多的优点……总而言之,老爸老妈不能对新学校的老师们说自己曾经是优秀学生。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姚天一的手机响了,这已经是的几遍了?姚天一已经记不得了。前面几次是老爸老妈打来的,姚天一没有接。这一次,姚天一接了起来:“喂……我在江边呢……好的,我等你……”
一个飘着长发的女孩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这么冷的天,当心把你冻硬!”女孩说。
“我就是想享受这份清静。”
“听说你转学了,你都不告诉我一声。”女孩说
“嗯,转学了,新学校挺好的。”
“我真搞不懂,放着重点中学不读,却跑到非重点去。”女孩说。
“我转学,还得要感谢你啊。”
“感谢我?你不会觉得是我打了你的小报告吧?”女孩说。
“那次,在草坪上,你喂我吃蛋糕,嘿嘿,被我们老班看到了……”
“啊?那么,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女孩惊讶地说,“表哥,是我害你转学的?”
“你没有害我。长大以后,我肯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导演,嘿嘿。”姚天一说,“后来,我还故意用手机播放音乐,没想到老班真的以为我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我还伪造了一封情书……”
“表哥,你为什么要害你自己啊?”女孩觉得很不可思议。
姚天一没有说话,他坐在冰冷的鹅卵石上,望着江心倒映的灯火出神……
姚天一转到新的学校以后,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多么的优秀,课堂上,他不会特别积极地发言,做作业的时候,他会故意做错几道题,老师和同学们都拿他当中等生看待。
6
“掌柜的小破酒馆被人拆了东墙,后来有人看见他冒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丢下老,丢下少,他是否也曾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姚天一的手机又响了,他依旧出神地望着江心,没有接手机。
“表哥,怎么不接电话呀?”女孩问,“你在想什么呢?”
姚天一说:“我在想,我拆了东墙,如何去补西墙?”
女孩无语。
其实,此时此刻的姚天一正在为一个问题纠结:明天就是阶段性考试了,他到底应该让各科考出多少分才合适?
三叶梅也许知道(小说)
三月,花开的季节。
校园的一角,篱笆为墙,青石为廊,三叶梅为架,大家都称这里为三叶梅石廊。茂盛的三叶梅枝干,把整个青石廊遮掩起来,廊内一片浓荫。红色的三叶梅,星星点点地绽放开来,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吐露着春天的气息。
毛小可捧一本书,坐在廊里的石条凳上。阳光透过三叶梅的罅隙,幻变成各种形状的光斑,照在毛小可的身上和书上,让她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毛小可合上书,躺在石条凳上。光斑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圆的、方的、星星一般的……
1
“嗨,大白菜,我把篮球找到了!”一个声音,从球场那边传来,毛小可一怔:白宇凡又要去打篮球了吧?
大白菜就是白宇凡。三年了,这棵大白菜,给毛小可添了不少心思。
初一刚进校的时候,白宇凡便成了毛小可的同桌。还记得开学的第一天,毛手毛脚的白宇凡,便把毛小可的笔袋掀翻在地,还不小心重重地踩了一脚。毛小可一双大眼睛瞪着这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同桌,狠狠地说:“你,给我捡起来!”
白宇凡把头一缩,大概是觉得这个同桌不好惹吧,便乖乖地把笔袋捡了起来。毛小可打开笔袋一看:天啊,有两只笔的笔壳,还有一对三角板,都被踩坏了!
生气的毛小可举起笔袋,重重地向白宇凡打去,正好打在他的额头上。顿时,白宇凡的额角便起了一个大红疙瘩,再过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大青疙瘩。
“哈哈,青面兽。”说话的是小男生朱文杰,他特别喜欢看《水浒传》,青面兽杨志是《水浒传》里的人物。
第二天,白宇凡的妈妈便找到了学校。那是一个极为泼辣的女人,她一进教室,便大声喊道:“谁是毛小可?给我站出来!”
毛小可虽然也是个泼辣的女生,但是和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她自觉得不如。毛小可躲在讲桌下面,不敢露面。
“毛小可,毛小可,你给我出来!”白宇凡的妈妈在教室里尖叫着,“我的宝贝儿子有你随便欺负的吗?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妈,算了……”白宇凡扯了扯妈妈的衣服。
“就这样算了?凡事起不得头,一旦起了头就不容易收尾。难道这三年你都任她欺负?”妈妈吼道,“一个男生,还让一个女生欺负,真没面子!”
不知道是谁打了小报告,把班主任秦老师叫来了。
“家长,什么事呀?”秦老师问白宇凡的妈妈。
白宇凡的妈妈气呼呼说:“老师,你来评评理,你们班上的毛小可,把我儿子的额头打出了大青包,开学第一天呢,就这样凶狠,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三头六臂的黄毛丫头!”
秦老师一听,也生气了,大声问:“毛小可呢?藏到哪里去了?不是早就进教室了吗?”
同学们都不敢说话,悄悄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毛小可,出来!”秦老师大声喊。
毛小可从讲桌下面出来了,她阴着脸,说:“我出来了,你们想怎么样?”
“做了事情要敢于承担责任!”秦老师说,“你赶紧给白宇凡同学道歉!”
毛小可急了,她大声说:“你们搞没搞清楚?是他先踩坏了我的笔和三角板,应该道歉的是他呀!”
“我……我不小心……踩坏的……”白宇凡说。
秦老师说:“他不小心踩坏了你的东西,可以赔你。但是,你动手打人就不对!你赶紧道歉!”
“你丁点儿大的丫头片子,像毛毛虫一样小,还会出手打人,真是反了!”白宇凡的妈妈咬牙切齿地说。
“哼!”毛小可一跺脚,跑出了教室。
接下来,秦老师给白宇凡的妈妈道了歉,说了许多要好好教育毛小可之类的话,白宇凡的妈妈才消了气,离开了学校。
毛小可从教室里跑出来后,来到了三叶梅石廊里。毛小可生气地摘下许多三叶梅,把那叶子一样的花瓣儿,一瓣儿一瓣儿地扯下来,扔得满地都是。毛小可真是想不通,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还要帮着外人说话?不就是打了一个大青包吗?他还踩坏了自己的文具呢,凭什么道歉的是自己而不是白宇凡?
班主任秦老师,是毛小可的妈妈。刚开学,毛小可没有在班上说这事,多数同学都不知道,包括白宇凡。如果白宇凡的妈妈知道毛小可是秦老师的女儿,她肯定不会到班上来吵闹了。
毛小可讨厌妈妈当自己的班主任。暑假中,毛小可便和妈妈斗争过,她坚决不读妈妈这班,但是,妈妈却坚持要当毛小可的班主任,她对毛小可的爸爸说:“别人的孩子,我都一拨又一拨地教育成了优生,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把她教得非常优秀?”
总而言之,毛小可没有能够斗得过妈妈,最终被押进了妈妈的班上。
正当毛小可以撕扯三叶梅为发泄的时候,学校负责检查卫生的老头子来了,他站在毛小可的身后,见她弄了满地的三叶梅花瓣,便吼道:“真是既不爱惜花草,也不讲卫生,罚你扫地。”
毛小可知道大事不妙,拔腿便跑。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毛小可只好跑进了教室。老头子眼见着毛小可跑进了初一(一)班教室,便跟踪而去。
“秦老师,刚才跑进来的丫头是谁?”老头子问,“她弄了满地的三叶梅,真是既不爱惜花草,也不讲卫生,我要罚她扫地一周。”
秦老师的眼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毛小可的身上,她严肃地说:“毛小可,扫地一周。”
2
春风拂过,一朵三叶梅从枝头落下来,正好落在毛小可的脸上。毛小可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一条毛毛虫爬过。
“呵呵。”毛小可笑了,她想起了她的绰号——毛毛虫。
毛小可的绰号叫毛毛虫,出自白宇凡妈妈说的那句“你丁点儿大的丫头片子,像毛毛虫一样小,还会出手打人,真是反了”。
“毛毛虫,原来,秦老师是你的妈妈呀?”朱文杰说,“以后,我们班上可是谁都不敢欺负你了。”
毛小可生气地说:“你们欺负我还少吗?”
“算了,不和你说了,以后,我们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点,只怕有人会随时打小报告。”朱文杰阴阳怪气地说。
毛小可更加生气了,她说:“我就要做一条可恶的毛毛虫,和班主任抗战到底!”
毛小可的话,可把朱文杰吓坏了,他斜着眼睛看了毛小可一眼,小声嘀咕道:“哎哟哟,我倒是要看看这母女二人的战争。嘿嘿,有好戏看啦。”
毛小可要求秦老师换同桌,她不愿意和白宇凡坐在一起。秦老师问起原因,毛小可说:“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
秦老师说:“要学会团结同学……”
“换不换由你的便,你可别怪我把那个白宇凡整成真正的青面兽。”毛小可威胁着秦老师。
“唉,这孩子!”秦老师叹了一口气。
秦老师不喜欢自己的学生频繁地换同桌,她认为,学生要学会处理好同桌关系,只有这样,将来他们走进社会,才能够处理好复杂的人际关系。
上小学时的毛小可,是多么可爱呀,她听妈妈的话,还会撒娇,那时候可真的是秦老师的贴心小棉袄。可是现在,毛小可简直是一只刺猬,全身都带攻击性。
其实,白宇凡是一个成绩非常优秀的男生。语文课上,说到课外知识,总是他记得的最多。数学课上,那些非常难的题,他总是最早解出来。英语课上,英语老师最喜欢请他起来朗读课文……
然而,毛小可却处处找白宇凡的麻烦,她发誓,一定要打败这个青面兽。
说到整治白宇凡,毛小可的花招可真多。白宇凡的书包里被放进过臭鸡蛋,熏得同学们都捂住鼻子骂白宇凡是臭蛋;离考试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白宇凡的文具全体失踪过;白宇凡的作业本曾有一段时间总是离奇失踪,有时候交到老师办公室的作业本上的作业也会莫名消失……
有一天,白宇凡站起身来,准备去交作业,却摔了个嘴啃泥,顿时摔了个青面兽。原来白宇凡的书桌下面,多了几根交错着的橡皮筋。
其实,毛小可这样狠命地收拾白宇凡,一是她讨厌白宇凡的妈妈在刚开学时让她难堪,二是她想借白宇凡来惹恼妈妈,或许妈妈一气之下,就会把她转到别的班上,那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不管毛小可在暗中使了多少坏,白宇凡都没有向秦老师告状。白宇凡不是怕秦老师偏袒毛小可,他知道秦老师对毛小可非常严厉,他是不想闹出什么风波来。有时候,白宇凡明明知道是毛小可在使坏,他却乐呵呵地说:“让我以必胜的信心,迎接下一个挑战。”毛小可听了这话,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一次,毛小可见白宇凡无动于衷的样子,急了,抓住白宇凡的手,便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白宇凡尖叫起来。
毛小可想,这下,白宇凡会去妈妈那里告状了吧?但是,白宇凡还是没有告状。
“哎呀呀,毛毛虫,你怎么可以把白宇凡当成大白菜来咬啊?”朱文杰说,“白宇凡都饶过你那多次了,你还这样,真的有点像童话里的毒巫婆!”
于是,白宇凡的绰号就成了大白菜。
初中一年级的时光,就在毛毛虫对大白菜的不断进攻中,结束了。
3
毛小可捡起一朵三叶梅,夹进书中,她喜欢用花呀叶的来做书签,每当翻开书,看到这样清新的花草书签,毛小可的心,便会安静下来,用一种淡定的心境,去品味一篇篇美文。
这是初三的最后一学期了,毛小可决定,好好地努力,为了那个美丽的约定。这个美丽的约定是什么?也许,三叶梅知道。
“大白菜,帮我买一瓶矿泉水啊。”一个声音在球场上响起。
毛小可又想起了初二的那瓶与白宇凡有关的矿泉水。
初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毛小可与妈妈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战争,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战胜那位名副其实的优秀班主任——秦老师。
初二开学后一周,在调整座位的时候,秦老师给了毛小可一个意外的惊喜:白宇凡不再是她的同桌,同桌换成了小不点男生朱文杰。
毛小可简直乐翻了天,她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周末的时候,她便约了朱文杰等几个同学,准备到校外的餐馆吃饭。
“毛毛虫,你打算用什么来庆祝你胜利摆脱大白菜呢?”朱文杰问。
“喝红酒。”毛小可说。毛小可记得,家里有红酒,那玩意儿度数低,稍微喝一点没关系。
可是,毛小可在家里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红酒。一气之下,她索性把一瓶茅台酒装进书包里,带了出去。
茅台酒那浓郁的酒香,迷倒了毛小可和她的几个同学,他们猜拳、喝酒、吃菜,真是太开心了。是啊,初二的学习生活刚开始,老师们总是说:“初二是关键。”所以,大家一开始就绷紧了弦,准备奋战。这个周末,大家的想法都是,彻底地放松一下,然后又绷紧弦,努力学习。
不知道是谁打了小报告,毛小可和几个同学刚进校园,便被秦老师劫住了。秦老师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送到了学校德育处。
毛小可懵了:德育处是会处分人的,尤其是他们还一个个都喝得醉熏熏的。
“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都不知好歹!”秦老师阴着脸说。
德育主任念在他们是初犯,平时表现也不错,对他们进行了一系列的教育,让他们写了个深刻的检讨,便放他们走了。
这件事情后,毛小可简直恨透了秦老师。她以各种方式报复秦老师:该交的作业她做完也不交,该背的书她能背了也不去老师那里背,做清洁的时候她故意不做彻底让学校扣分……
毛小可还建了一个班级QQ群,群名称是“秦轶禁地”,意思是坚决不让秦老师进群,也坚决不让秦老师知道他们聊天的内容。
毛小可还召集几个死党,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向学校申请,转班。
很快,秦老师便从校长那里拿到了整整十张转班申请书,其中有一张就是毛小可写的。
秦老师气极了,她做了十几年优秀班主任,从来都是别班的学生想转到自己班上来,从来就不会有自己班上的学生想转到别的班上去。然而,现在,她竟然会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秦老师气得不行,再加上受了点风寒,她病倒了。
秦老师只请了两天假,便又回到学校上课,她放心不下班里的几十个同学。除毛小可外,其余九个写了转班申请书的同学,都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再也不敢提转班一事,还主动到秦老师那里承认了错误。
唯有毛小可,打算抗战到底。
秦老师无奈,使出了杀手锏:让毛小可围着操场跑圈圈,把自己做的错事想明白了就停下来,如果没有把事情想明白,就一直跑下去。
毛小可就是不向妈妈求饶,她真的上了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了起来。毛小可一边跑一边诅咒:“秦轶,总有一天,你的学生们会集体造反!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做毛毛虫,都不做你的女儿!秦轶,你走着瞧……”
毛小可跑得很累了,她连诅咒的心思都没有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但是,毛小可坚决不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表示自己向秦老师投降了。
毛小可又累又渴,她真希望有一口水喝。
这时候,白宇凡拿着一瓶矿泉水来到跑道上,递给毛小可。毛小可斜了白宇凡一眼,没有接矿泉水,她认为白宇凡是猫哭耗子,假惺惺的。
白宇凡把矿泉水放在跑道上,转身离开了。他知道,凭毛小可的性格,是不可能从他手中接过矿泉水。
毛小可看着跑道上的那瓶矿泉水,她感到更加口渴。不过,她非常生白宇凡的气,在她召集同学们集体申请转班的时候,白宇凡竟然说:“你们不要这样气秦老师了……”毛小可想到这事就来气。
毛小可走到矿泉水旁边,使出全身力气,把它踢到一边去了。
毛小可又围着操场小跑了两圈,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停下来,以此宣告自己的抗战结束。
“保存体力吧,继续抗战。”毛小可对自己说。她捡起那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过了矿泉水,毛小可感觉稍好了一些,她又一圈一圈地小跑起来。
秦老师是铁了心要收收毛小可的倔劲,眼看着毛小可已经跑不动了,她还是没有站出来让毛小可停止跑步。
“毛毛虫,你怎么了?”朱文杰大喊起来,“快,毛毛虫晕倒了。”
原来,朱文杰和同学们都站在窗前看着毛小可跑步。
见毛小可晕倒了,白宇凡跑得最快,他冲出教室,飞一般地跑到操场上,捡起毛小可喝过的那瓶矿泉水,扶起毛小可。
“毛毛虫,喝点水吧。”白宇凡把矿泉水递到毛小可的嘴边。毛小可没有晕过去,只是累得站不住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喝了小半口水。
秦老师和同学们都来了。秦老师抱着毛小可,流泪了。
毛小可没有去上晚自习,她拿着那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来到了三叶梅石廊里。
已经是十月了,廊上的三叶梅,还在美丽地绽放。毛小可捡起一朵三叶梅,轻轻地闻了闻,便放进了口袋里。
白宇凡来了,他给毛小可带来了一本《散文诗》。
“拿去看吧,这样坐着,也很无聊。”白宇凡说。
“大白菜,我可不要你同情我啊。”毛小可说。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的那股狠劲儿了。
“秦老师很伤心呢,你早些回教室去吧。”白宇凡说完,便回教室去了。
不一会儿,毛小可也回到了教室。
从此后,毛小可不再嚷着要转班,也不再把白宇凡当作死敌。
至于白宇凡在跑道上给他的那个矿泉水瓶,毛小可一直留着。直到有一天,毛小可拿出那个矿泉水瓶,突然奇思妙想,用它DIY出了一个漂亮的花瓶。她时常会采一束野花,或在花店里买一枝花,插进花瓶里,让它美丽着自己的房间。
“真是奇怪,毛毛虫怎么不喜欢咬大白菜了呢?”朱文杰摇了摇头说,“没有好戏看,还真是不习惯。”
4
“毛毛虫,你在这里等谁呢?”同学小小从这里经过,见毛小可坐在三叶梅石廊里,戏言一句,“是不是在等白马王子呀?”
“去去去,我是一条毛毛虫,比灰姑娘还不起眼,哪会有白马王子注意我呀。”毛小可笑着回答。
小小走了。毛小可翻开新的一页书,只见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使,这个天使会永远陪伴着他,鼓励着他,直到永远……”
毛小可的心中,也有一个天使。这个天使是谁呢?三叶梅也许知道。
初三了,学校重新编班,按成绩好坏,分出了两个实验班和若干个平行班,实验班是里的学生,都是争取要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尖子生。毛小可选择留在妈妈秦老师的班上,白宇凡被分到了另外一个实验班里。
初三是一个忙碌的季节,书桌上的各种辅导资料堆成了小山,每一本资料都犹如一个题海,简单的题如浅滩,深奥的题如深海,真的是深不可测。同学们把生活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这些书山题海中,仿佛连捣乱的时间也没有了。
十一月的一个周末,难得可以喘上一口气。毛小可捧着语文书,坐在三叶梅石廊里,背着古文:“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嗨,帮我挡住足球!”一个急切的声音在操场那边响起。
毛小可便觉得有一个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脚边。噢,一个足球朝这边滚来,毛小可伸出脚,把它拦了下来。
“谢谢你啊。”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毛小可的耳边响起。
“大白菜!”毛小可脱口而出,她站了起来。站在毛小可面前的白宇凡,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原来是毛毛虫在这里用功呀?”白宇凡笑着说,“明年准备考第一名呀?”
初一刚入学时的那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白宇凡,而今已经长得比毛毛虫高出了一个头,也健壮起来了。
“我这样的成绩,能够考上省三中就不错了。”毛小可显得有些不自信,然后又说,“你成绩棒,肯定能够考上省一中的免费生。”
“你可别这样没自信呀。”白宇凡说,“你的基础不错,就是不太愿意吃苦。如果你把当初跑步的那股狠劲拿出来,肯定能考上一中。”
毛小可又想到了那次被妈妈罚跑操场,想到了那瓶矿泉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定要加油啊,毛毛虫!我还等着到省一中和你做同桌呢,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地斗一斗。”白宇凡说。
“大白菜,你不怕毛毛虫啊?”毛小可又开始吓唬白宇凡了,初一的时候,白宇凡可是被毛小可整治的对象。
白宇凡笑着说:“哈哈,当初的大白菜,细皮嫩肉的,害怕被毛毛虫咬。现在的大白菜,皮肉厚了,不怕毛毛虫。”
“大白菜,还踢不踢球啊?”操场上有同学在喊白宇凡。
“来了。”白宇凡应了一声,然后对毛小可说,“记住,到了省一中,我们还做同桌啊。”
白宇凡抱着足球跑了,留给毛小可一个阳光的背影。
十一月的三叶梅,零零星星地开放着,这里一朵,那里一朵,依旧勇敢地绽放着,依旧耀你的眼。
现在,已经是初三的最后一学期了,冲刺阶段,容不得半点松懈。不过,有张有弛,才能保证有充沛的精力,偶尔,还是会有同学到操场上打球,或是三三两两地到花园里聊天,让紧张疲惫的身心得到放松。
坐在三叶梅石廊内的毛小可知道,白宇凡也在操场上打篮球,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是毛小可知道,那一定是敏捷而有力的。
毛小可期待着,在那个三叶梅红点燃石廊的六月,她一定能收获一份喜悦。这份喜悦是什么呢?三叶梅也许知道。
时间不早了,该回教室做作业了。毛小可捡了好些三叶梅,她要把这些三叶梅带带回去,放进那个用矿泉水瓶子DIY的花瓶里,让它伴着自己,走过人生的第一站。
豆娘轻轻飞(小说)
1
夏天,雨后的清晨,夏荷从床上起来,来不及洗脸梳头,便来到鸭棚前,打开棚门。棚里顿时散发出一股热浪,热浪中,鸭子们一涌而出,“嘎嘎嘎”地叫着,扑腾着翅膀,朝荷塘奔去。
夏荷坐在荷塘边上,捧起清水,洗着脸。清爽多了。
清晨的霞光中,那些大朵大朵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晃着,犹如一个个婀娜多姿的少女,轻歌曼舞着。
一只豆娘停在夏荷身旁的一个荷花花苞上。这是一只身体微红的豆娘,那薄薄的双翅,如轻纱一般。噢,又飞来一只身体微蓝的豆娘。先前那只红色的豆娘也飞起来,两只豆娘交叉着起飞,交叉着落到花苞上,好似在比赛,看谁舞蹈得最漂亮。
啊,黑仙姑!竹节状的尾巴,蓝里透绿,两只比头还大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对漆黑闪亮的翅膀,显示出雄性黑豆娘的力量。黑豆娘缓慢地从先前那两只豆娘的身边飞过,那两只豆娘也跟着飞了过去。
一只雄豆娘,两只雌豆娘,把这片荷塘当作了它们的舞台。
“小荷,小荷,我饿了,要吃饭。”
是夏荷的妈妈在屋里高声叫喊。
好些天了,夏荷的妈妈都神志不清。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夏荷不光是要承担起所有的家务活儿,她还得照顾妈妈,不让她乱跑。
夏荷回到家里,很麻利地把自己那头长发理顺,用橡皮圈绑上,便开始做早饭。夏荷和妈妈的早饭很简单,一锅菜叶粥,一盘咸菜。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妈妈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不愿意吃咸菜。
夏荷轻轻地拍着妈妈的后背,哄着妈妈:“妈妈,我们中午就吃肉,中午就吃肉……”
“好啊好啊,有肉吃啦,嘿嘿……”妈妈很满足地笑了。
哄着妈妈吃了米粥和咸菜,夏荷把昨天傍晚时分就割回来的猪草,切细,放进大铁锅里煮了起来。
“煮鸡蛋,嘿嘿……”妈妈手里拿着两个鸡蛋,来到锅边,要把鸡蛋放进去煮。
噢,夏荷的鸡蛋,还没凑足十个呢,又被妈妈找出来两个。夏荷真的不愿意让妈妈煮这两个鸡蛋来吃。
“煮了鸡蛋,就不吃肉,好不好?”夏荷没办法,只能这样对妈妈说。
“好好好,吃鸡蛋,不吃肉。”妈妈傻笑着,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夏荷把鸡蛋放进煮猪草的铁锅里,煮了起来。妈妈一直守在旁边,每过一小会儿,她便会用锅铲掀开猪草,看看那两个鸡蛋还在不在。
“别掀开,这样煮不好。”夏荷不停地把鸡蛋焐进猪草里。
鸡蛋煮好了,夏荷刚把鸡蛋从锅里捞出来,妈妈便一把抢了过去。“哎哟——”妈妈的手,被鸡蛋烫着了,但她又舍不得丢下鸡蛋。
夏荷从妈妈手里接过鸡蛋,赶紧放进了准备好的凉水里。把鸡蛋放在凉水里浸一下,再拿出来,鸡蛋壳很容易就剥下来了。这个方法,是妈妈以前教给夏荷的。如今,妈妈自己却不知道要这样做了。
夏荷把鸡蛋剥好,先分出一块蛋白,递给妈妈,然后取出蛋黄递给妈妈。妈妈吃过蛋黄,又赶紧从夏荷手里抢过那块蛋白,仿佛怕夏荷吃了似的。
两个鸡蛋,很快就被妈妈吃光了。
夏荷也松了一口气。刚才和妈妈说过,吃了鸡蛋,就不吃肉,妈妈答应了。吃早饭的时候,妈妈说要吃肉,夏荷打算杀掉一只鸭子,炒半只给妈妈吃。剩下的半只鸭子,夏荷会用盐腌着,过些天再吃。现在,妈妈吃了鸡蛋,就省下了一只鸭子,也不错。等这些鸭子长大了,卖了钱,可以再把鸡蛋买回来。
妈妈吃了鸡蛋,便坐在门槛上,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玩儿。
夏荷把圈里的两头猪喂好了,便拿出作业本,开始做暑假作业。夏荷还没有做完一页暑假作业,妈妈便跑过来,说:“吃肉,吃肉,我要吃肉……”
“我们说好的,吃了鸡蛋,就不吃肉了。”夏荷对妈妈说。
“我就要吃肉,要吃肉。”妈妈说,“不给我吃肉,我就走了……”
妈妈说完,拔腿便开始往屋外跑。
夏荷丢下作业,飞快地跟出去,一把抓住妈妈的衣服,妈妈用力想挣脱,只听“咔嚓”一声响,妈妈的衣服,被撕裂了。
妈妈可不管这些,她还是大声嚷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夏荷含着眼泪,说:“好好好,我们吃肉,我们吃肉……”
夏荷来到荷塘,赶了一只鸭子进鸭棚。夏荷很不舍地杀了这只鸭子。
2
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这片荷塘飘香的日子里,夏荷的妈妈生下了她。爸爸从荷塘里摘回一枝荷花,放在妈妈的枕边。
“给女儿取个名字吧。”妈妈说。
“我读书不多,怕取不好啊。”爸爸不好意思地说。
“只要是你取的,取什么都好。”妈妈说。
“叫小荷吧,书名就叫夏荷。”爸爸说。
夏荷的小学时光,过得非常幸福。爸爸勤劳,妈妈贤慧,他们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不富裕,但也勉强过得去。
夏荷准备上初中的那个暑假,也就是两年前的那个暑假,爸爸收割完谷子,晒干,装进粮仓,便跟着一个远房表叔一起,外出打工去了。听远房表叔说,他在那边,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块钱,爸爸妈妈一听,都心动了,爸爸是个非常节约的人,一年下来,不就能剩五六万块钱吗?
爸爸离家两个月后的一天,妈妈急匆匆地离开了家,远方的外婆来到夏荷家,说是来照顾夏荷几天。
那几天,夏荷心神不宁。妈妈没有说要去哪里,并且,妈妈走的时候,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夏荷猜测,爸爸或是妈妈,一定出什么事了。
几天后,妈妈回来了。妈妈消瘦了许多,饭也吃不下,走起路来,好像连风也能吹倒。
夏荷不敢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她怕妈妈更加伤心。
妈妈身体不好,外婆便没有离开。有一天,夏荷从学校回家,在屋外偷偷地听到了外婆和妈妈的谈话:
“哎,真不该让他出去打工。”妈妈说。
“当时也是想挣钱啊。”外婆说。
“就算他不挣钱,家里也能过得去呀,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去偷呢?”妈妈很痛心。
“他也不想偷啊,不是有人教唆他么?”外婆说。
“那个远房表弟,就不是个东西!”妈妈有些咬牙切齿。
“哎,判了五年啊,你就慢慢熬吧。”外婆叹息着。
……
夏荷的心,碎了。自己一向尊重的爸爸,怎么会去偷东西呢?被判五年徒刑,偷的肯定不是小东西吧?爸爸怎么会做这样的坏事呢?
夏荷来到荷塘边上,坐了下来。
初冬,满塘枯荷。枯黄的荷叶,耷拉着脑袋,等待着一场小雪,再化为泥士。原先还碧绿着挺拔着的莲蓬,如今,也干枯了,倒下了。往日里舞蹈在荷叶间、荷花间的豆娘,也已销声匿迹。
一阵寒风袭来,夏荷缩了缩脖子,很冷。夏荷的心,也很冷。
夏荷刚能记事的时候,在幼儿园里,她看到一个同学围了一条漂亮的围巾,很是羡慕。是啊,山里的孩子,家境贫困,穿着朴素,小围巾啊,小发卡啊,小蝴蝶结啊……这些都是值得女孩子们羡慕的东西。夏荷便趁那个同学跑热了解下围巾放在书桌上,去上厕所的时候,把这条围巾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发现了这条围巾。妈妈让夏荷把围巾还给同学,夏荷不肯。爸爸轮起巴掌就朝夏荷的小屁股蛋打去,他一边打一边说:“我叫你从小就不学好,我叫你从小就不学好,拿人家的东西就是小偷……”
晚上,爸爸给夏荷讲了不能偷别人东西的道理,还讲了小偷被关进监狱的例子。
“爸爸,监狱是什么?”
“监狱啊,就是有很高很高的墙,里面有很黑很黑、很小很小的屋,专门用来关坏人的。”
“噢,那么,我们都要做好人,都不要进监狱。我明天就把围巾还给同学,给她道歉。”
那个时候,爸爸笑了,妈妈也笑了。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要做坏事偷人家的东西呢?夏荷在心里呐喊着。
3
爸爸进了监狱后,夏荷和妈妈的日子,便不再那么好过。
春耕了,家里缺少劳动力,妈妈便想出钱请别人来帮着耕种。可是,没有谁愿意来家里帮忙,就算妈妈出了比别人家更高的价钱,也无济于事。
“劳改犯的家人,我们惹不起啊。”
“小心着点,可别让她们来偷我们的东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对啊,肯定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村里的人,不但不肯帮忙,还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让夏荷和妈妈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犁地、耙地、插秧……这些活儿,妈妈都可以做,只不过会累一些。可是,家里没有养牛,得租别人家的牛来犁地和耙地,好几户养了牛的人家,都不肯把牛租给夏荷他们家,怎么办呢?
眼见着就要错过春耕了,妈妈只好扛着锄头,下到田里,一锄一锄地翻着水田……
“弟妹,我来帮你。”村里特别老实的刘三春牵着牛,来到了夏荷家的水田里。
“谢谢……谢谢刘三哥……工钱……我开双份……”妈妈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三春说:“就这点田,要什么钱啊……”
就在刘三春替夏荷家犁完水田的那天夜晚,一个泼辣的女人在夏荷家的坝子里骂开了:“……男人被关起来了……还有脸勾引我的男人……真不害臊……要勾引,让你家小荷妖精出来勾引……”
妈妈哭了,夏荷也哭了。
春耕完毕,妈妈彻底地累垮了,她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起不来。夏荷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做所有的家务,还要照顾妈妈。
有一天,夏荷放学回来,发现妈妈不见了。夏荷满村子找,也没有找到妈妈。
半夜时分,几个不认识的人,把妈妈送了回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妈妈吗?头发蓬乱,双眼发直,浑身颤抖,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已撕成碎片,外面披着的是别人的衣服……
送来的人说:“你妈妈疯了……她到处乱跑,跑到我们村去了……还撕破了自己的衣服……幸好我认识她……以后,你要看好她啊,别让她乱跑……”
送妈妈回来的人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夏荷和妈妈。
“妈妈……”夏荷拉着妈妈的手。
“呜呜……”妈妈哭了,她显得那样的无助。
“妈妈……”夏荷也哭了。
此后,妈妈的病情,时好时坏,真是苦了夏荷。
在妈妈刚发病的时候,外婆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帮助夏荷照顾妈妈。可是,年迈体衰的外婆,眼见女儿一家的遭遇,伤心过度,没多久,便撒手西去。只剩下小小的夏荷,苦苦地撑着。
有一次,发病的妈妈跑到了夏荷的学校。妈妈挨着教室寻找夏荷,还大声喊道:“小荷,爸爸从监狱里出来了,快回家呀……小荷,爸爸偷了好多钱拿回家,我们有钱用了……”
当妈妈找到夏荷班上来的时候,她冲进教室,一把抓住夏荷,说:“小荷,我们有钱了,爸爸抢钱回来了……”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哎呀,夏荷的爸爸是抢劫犯啊?”
“以后得提防着夏荷呢,可别偷我们的东西。”
“我早就说过,夏荷一家都不是好人呢。现在你们信了吧?”
“你们别这样说,夏荷够可怜的了。”
“夏荷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她可好了。”
……
老师把夏荷的妈妈带出了校园,夏荷也跟着回了家。
夏荷一周没有去上学了,她已经决定,不读书了,就在家里照顾妈妈。
老师来了,给妈妈带来了药,还带来了同学们写给夏荷的信。老师走后,夏荷一封一封的读着这些信:“……小荷,我们都很想念你,你是我们班上最文静的女生,大家都很喜欢你……希望你回到班上来,我们一起努力学习,将来,还要一起上高中,上大学,说不定还能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呢……”
夏荷的心动了,她也曾无数次梦想着走出这贫穷的大山,上高中,上大学,在城市里工作。她回到了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理解她,给她安慰。
4
初二的学习生活,已经结束。放暑假了。爸爸服刑也快两年了。自从妈妈发病以来,夏荷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还未放暑假的时候,妈妈没有发病,夏荷和妈妈商量,买一些小鸭也放养。妈妈说:“好啊,到九月初的时候,各家都收了稻谷,稻田里会有许多收漏的谷粒,鸭子吃了,会长得非常快,然后就可以卖了。”
暑假里,夏荷除了做家务,便尽心尽力地养着这群鸭子。夏荷养这群鸭子,她有一个秘密藏在心底,谁也没有告诉。
以往,家里的鸡蛋,基本是凑足十个或二十个,就拿到离家很远的集市上去卖。这些天,夏荷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她要把鸡蛋凑足十个,但不拿去卖。
所以,当发了病的妈妈找出两个鸡蛋来的时候,夏荷是多么的舍不得。当妈妈说要吃肉的时候,夏荷也舍不得杀掉快能卖掉换钱的鸭子。然而,夏荷又害怕看到脆弱的妈妈哭着要吃鸡蛋要吃肉的样子。
其实,当妈妈没有发病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好妈妈,她勤俭持家,从不乱用一分钱。过年的时候杀的年猪,她会熏成腊肉吊在灶堂上方,计划着吃,一家人便能吃上大半年。然而,自从妈妈发病以来,家里便乱了套。为了给妈妈治病,去年过年的时候,夏荷和妈妈商量,把年猪卖了一半,换成了钱,留着在妈妈发病的时候买药。剩下的一半猪肉熏成腊肉,挂在灶堂上方,当妈妈吵着要吃肉的时候,夏荷便切下一小块腊肉,煮好,炒得喷喷香,给妈妈吃。而夏荷自己,却吃得很少很少。
就在鸭子快要长大的时候,夏荷家里的腊肉,吃完了。所以,当妈妈发了病,吵着要吃肉的时候,夏荷只好杀鸭子。
新学期开学后不到两周的时候,夏荷向老师请了几天假,在家里和妈妈一起收割稻谷。幸好,在收稻谷的这些天里,妈妈是清醒的。夏荷和妈妈一起,用了整整五天时间,才把家里的稻谷收割完毕。一直到把稻谷晒干装进粮仓,妈妈都没有发病,这让夏荷轻松了许多。
已经长满翅长出膘来的鸭子们,被夏荷赶进了收割过的稻田。鸭子们争抢着稻田里遗留下来的谷粒,天天都吃得鼓鼓囊囊地回了家。
夏荷的鸡蛋,依旧没有凑齐十个。在收割最辛苦的日子里,夏荷把鸡蛋煮给妈妈吃了。现在的妈妈,经常发病,身体单薄,很需要营养。夏荷决定,以后的鸡蛋,都煮给妈妈吃。
那些残留的谷粒,已经被各家养的鸭子吃得差不多了,夏荷和妈妈决定,卖了这些鸭子。卖鸭子的钱,归夏荷管着,因为妈妈也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不但做不了什么,还只会给夏荷添麻烦。
周末。天还没有亮,夏荷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我和同学约好去赶集,你呆在家里,不要乱走。”
“去吧,我把屋后那块地锄一下,种点小白菜。”妈妈说。
夏荷拿出一部分钱,天还没有亮,便出了门。集市离家太远了,要走三四个小时的路,所以,夏荷得很早就出发。
夏荷在集市上买了一件男士白衬衣,一条香烟,还买了十个松花蛋。以前,夏荷想要凑足十个鸡蛋,就是为了拿去包成松花蛋。男士衬衣,是按照爸爸的身材买的。香烟,虽然很便宜,但这是爸爸以前抽的那种牌子。松花蛋,是爸爸最喜欢吃的。
5
国庆节要放长假,夏荷决定带着妈妈,去劳改农场看爸爸。
本来,夏荷可以等到放了寒假,再去看爸爸,但是,她害怕那个时候,妈妈又发病。现在,妈妈是清醒的,带她出门,更放心。何况,再过几天,就是爸爸四十岁生日,夏荷想给爸爸送一份生日礼物去。
明天,夏荷就要带着妈妈出发了,她们要走好远好远的路。但愿,在去探望爸爸的这些日子里,妈妈不要发病。
傍晚时分,夏荷坐在荷塘边上。秋天到了,“一夜绿荷霜剪破”,荷叶也快枯了吧?那些荷花凋谢后结出的莲子,将熟未熟,正在准备接受秋霜的洗礼。
应该是要下雨了吧?空气很闷,豆娘们成群结对地飞出来,飞得很低很低。荷叶上、莲蓬上、塘边的草茎上……都有豆娘歇息的身影。
一只淡绿色的豆娘,停在了夏荷的手臂上,久久不肯离去……
长篇小说《老唱片咖啡屋》节选
《老唱片咖啡屋》已于2015年1月由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同时出版的还有《有个男孩叫商一》《一个人的舞台》《无声,有爱》,这是“曾维惠心灵成长小说”第二季,是一套关注弱势群体(轻微自闭孩子、智障孩子、肢体残疾孩子、聋哑孩子)的长篇小说。
这是一个关于轻微自闭孩子的故事。
我想把这个故事,写给那些在逆境中坚强成长的孩子。
7.月下荷塘
一念心清净,
莲花处处开,
一花一净土,
一土一如来。
外婆小院荷塘里的荷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来。外婆诵完经,品过茶,起身来,站在窗前,轻吟:“花中君子来哪方,婷婷玉立展娇容,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
外婆念的句子,我似懂非懂,大概就是赞美荷花的美丽、清香与高洁吧?我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几天,我迷上了一件事:把外婆做旗袍剩下的碎布片儿,剪成布条儿,很窄很窄的布条儿,然后,在地板上,把这些布条儿一条一条地连起来,围成一间屋子,自己躺在布条屋子里,安心地睡觉。我发现,在这间布条屋子里,我竟然可以睡得很香很甜。
青姐姐接连来过几次,外婆也出去过几次。每次,外婆都说她出去看亲戚,一看就是老半天才回家。不过,有青姐姐呆在一起,也挺好的。
青姐姐也带我出去玩儿。印象最深的是玩沙盘游戏,没有限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愿意做这样的游戏。
外婆又开始自己做旗袍了。一块深紫色的布料,在外婆的剪刀下,成了大大小小的布片儿。
“夭夭儿,这次,我要做一件长袖旗袍,等到入秋,便能穿上。”外婆一边剪裁,一边说,“这紫色啊,最喜配白色。初冬时节,如果配一个白色夹棉的坎肩,最有韵味……”
我可没心思听外婆讲什么白色啊坎肩啊,我自顾自地剪着布条儿。我剪了一条儿又一条儿,手指都被剪刀夹得生疼生疼的。
好了,足够了。我趴在地板上,把这些布条一根一根地接起来,围成了一个小房间。噢,这个房间有点小,不过,刚好够我蜷缩在里面。
“夭夭儿,到床上去睡吧,地板太硬,睡了会腰背酸疼。”外婆想把我扶起来。
我不愿意起来。在这里睡觉,绝对比在床上睡觉舒服,我就是喜欢。我躺在地板上,闭上了双眼——
无数的旗袍,在我的眼前闪啊闪啊,紫色的,蓝色的,一件接一件,不断地涌入我的眼帘……我想闭上眼睛,把这些旗袍关在我的眼帘之外,然而,真的做不到。我想跑,但我怎么也跑不动,脚底像被什么绊住了似的……
“啊——”我尖叫着,醒来了。
“夭夭儿……”外婆蹲在我的身旁,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喃喃自语,“没感冒吧?”
我依旧蜷缩在这间布条儿围成的小屋里,一动也不动。
直到外婆把这件深紫色的旗袍做好,我才发现,自己不再喜欢布条儿小屋了。
外婆把深紫色旗袍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儿,说:“夭夭儿,你看,这件旗袍合身吗?”
我没有说话。这件旗袍穿在外婆身上,是挺合身的,总之,外婆就是为旗袍而生。
“夭夭儿,我们来念《诗经》吧。”外婆又拿出那本诗经,坐到我身边来。
其实,并非像外婆所说的那样,“我们来念《诗经》”,而是外婆一个人念《诗经》,因为我不说话。
“夭夭儿,我们一起来念《江有汜》吧。”外婆打开《诗经》,念了起来:
江有汜,
之子归。
不我以,
不我以,
其后也悔。
外婆念到“其后也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连串的词,我接着念了一句:“江有渚……子之归……不我与……”声音很小,也不连贯。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甚至有些惊惶失措。好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有一下子说过这样多的话,记得曾叫过一声“外婆”,还“啊”地尖叫过,至于还发出过什么样的声音,我记不得了。
“夭夭儿,夭夭儿……”外婆抓住我的手,惊喜地说,“夭夭儿,接着念呀,你一定还能记起许多许我,《诗经》里的每一首,你都早已熟读成诵了啊。”
是吗?我早已把这本《诗经》里的诗熟读成诵了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我还以为我只会剪布条儿围房子呢。
“夭夭儿,你拿着书念,好吗?”外婆把《诗经》塞到我手中,说,“以前,你朗诵得可好了。”
是吗?我会朗诵《诗经》吗?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我?我努力地想。
噢,不行,我头疼,不能再想了。
我把《诗经》放在外婆的膝盖上,起身来,走到雕花窗前。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一朵、两朵、三朵……或许是我数得不够认真,我数了三遍,数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
在一个雨后的清晨,青姐姐来了。她一袭洁白的长裙,配上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显得比以前淑女多了。不管是运动型的青姐姐,还是淑女型的青姐姐,我都喜欢。记得我说过,我特别喜欢看她的笑容,特别喜欢听她的声音。
我下楼去给青姐姐打开了小院的门,亲自把青姐姐迎进了家门。这是第一次。
青姐姐上楼来的时候,外婆正在做旗袍的盘扣。这一次,外婆做的旗袍是白底荷花的。布料上,荷叶、荷花、蜻蜓,淡雅美丽。
“外婆,这件旗袍真漂亮啊!”青姐姐说,“外婆真是手巧啊。”
“打小就学做旗袍,我这辈子呀,可算是耗在旗袍上喽。”外婆笑着说。
“以后,我也跟着你学习做旗袍吧。”青姐姐说,“您瞧,这件旗袍,真的好漂亮啊!”
“要是配上盘扣,会更出彩。”外婆一边做盘扣,一边说,“这种斜襟旗袍啊,从领口到腋下,要用葫芦扣,古雅中透着清纯,能为旗袍增色呢。”
外婆要为这件斜襟旗袍做几颗葫芦扣。
“青青,夭夭儿,我们一起做吧。”外婆说,“我们每个人缝一根盘扣硬条,好吗?我先缝一根,示范一下。”
外婆说完,便把一根盘扣硬条缝成了暗线,再把一根硬条缝成了明线,然后把缝成明线的那根硬条编出一个扣坨,再剪两个扣脚……外婆的动作很娴熟,娴熟得她仿佛就是一个专职做旗袍的师傅。
“青青,你和夭夭儿也跟着做吧。”外婆说。
青姐姐拿起一根盘扣硬条,递给我,说:“夭夭儿,来,你缝暗线,像刚才外婆那样。”
我接过盘扣硬条,拿起穿有线的针,开始缝起来。
“哟,夭夭儿,还真是巧手呢。”外婆夸奖着。
“夭夭儿跟外婆一样,心灵手巧。”青姐姐一边缝着明线,一边说。
哟,针扎着我的手指了。我感觉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针正巧扎在指肚儿上,出血了。外婆捉住我的手指,准备往她的嘴里塞。我挣脱了外婆的手,看着鲜血从指肚儿冒出来,就那么一小滴,但我很喜欢。这份喜欢,把刚才扎到手指的疼痛给湮没了。
我继续缝。现在,我特别兴奋,因为我有一份期待,期待再一次让针扎到我的手指。可是,我失望了,直到我缝完了这根盘扣硬条,针也没有再扎我的手。
外婆从我手里拿过盘扣硬条,说:“夭夭儿,缝得真是好啊!”
青姐姐也说:“哟,夭夭儿比我会缝呢。”
外婆和青姐姐的恭维,并没有让我开心。我转过身去,拿起手里的针,扎向我的食指的指肚儿……
很疼。但很舒服。
我不知道外婆和青姐姐是否看见我的举动了,他们一直聊着旗袍,聊着盘扣。
“夭夭儿,快看,外婆做出来的盘扣多漂亮呀!”青姐姐说。
我没有转过身去看盘扣,而是起身来,朝雕花窗走去。荷塘里的荷花,很美,那些荷叶,也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数不清楚荷花的数量,就数一数荷叶的数量吧,我开始数了起来:“一张、两张、三张……”
那方小小的荷塘,被荷叶挤得满满的,数着数着,我便不知道数到哪里去了。
“夭夭儿,来,试穿一下。”外婆把刚做好的旗袍拿到我的面前。
噢,这件旗袍是为我做的吗?碧绿的荷叶,娇羞的荷花,可爱的蜻蜓,都是那么的美丽。我拿着旗袍,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穿好旗袍,站在镜子面前。那是我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呀,夭夭儿,你穿旗袍可真是好看呀!”青姐姐说。
“夭夭儿穿旗袍肯定漂亮!我和她妈妈都是为旗袍而生的,夭夭儿当然也是为旗袍而生的了。”外婆说。
妈妈?为旗袍而生?妈妈是谁?谁是妈妈?
镜子里的那个我,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里……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着蓝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摇啊,摇啊,很惬意的样子……我又仿佛看见一地的桃花瓣儿,那样的耀眼……
啊,我受不了!我感觉心跳加速,异常难受。我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这件旗袍,换上了刚才那套睡衣。我抓起那件旗袍,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下冲去。
“夭夭儿——”
“夭夭儿——”
外婆和青姐姐都在惊呼,他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其实,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冲进厨房,打开了气灶,把那件旗袍放在蓝色的火焰上,点燃。透过火光,我仿佛看到一片血光……一树桃花……一个女子,从天而降……一块大青石上,绽放出朵朵桃花……我拿着这件正燃烧着的旗袍,飞快地跑出厨房,朝荷塘跑去……
“夭夭儿——小心——”
青姐姐冲过来,一下子就把我手中那件燃烧着的旗袍给抢过去,扔进了荷塘里。
“伤着没有?”外婆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心疼地问。
怎么会伤着我呢?我觉得这火光真美啊!
突然,我感觉头疼难忍,我感觉全身没有力气……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月光从窗户挤进来,洒在我的床上。青姐姐守在我的床前。我起床来,走到雕花窗前。噢,外婆在荷塘边上,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背影:一袭大波浪卷披肩长发,一件蓝色小碎花旗袍,一双白色高跟鞋,腕配紫玉镯,纤纤素手,在宣纸上挥墨,一树桃花,灿烂如霞……
“夭夭儿,躺下,好好休息吧。”青姐姐对我说。
我径直走进外婆的房间,打开衣橱,在一件件旗袍中寻找。噢,在这个角落里,有一件蓝紫色的旗袍,是我想要的。我到自己的房间,脱下睡衣,换上了这件蓝紫色的旗袍。
站在镜子面前,我惊呆了。这件旗袍,就如为我定身量做的一样,极为合身。
“夭夭儿……”外婆上楼来了。
“外婆,您看,夭夭儿穿这件旗袍,太合身了。”青姐姐说。
“噢,这是她妈妈当年……”外婆把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
妈妈?这个词,我听到过好多次了。妈妈是谁?谁是妈妈?不能想,我头疼。
这个晚上,我不愿意脱下这件旗袍,执意穿着它睡觉。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身穿蓝色旗袍的女子,站在桃树下,飘零的花瓣,落在她的长发上……她回眸,对我一笑……
次日,我在阳光的抚摸下醒来。吃过早餐,我又到外婆的房间,打开衣橱,翻着里面的放袍。找了好久,我才找到一件蓝色的旗袍,换下了身上穿的这件蓝紫色的旗袍。
外婆和青姐姐都夸我穿旗袍好看。我想啊,可能喜欢穿这旗袍,最主要的原因,并非因为我穿起来好看,而是因为我喜欢这蓝色或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吃过早餐,青姐姐陪我读了一会儿诗经,她接了个电话,说是有急事必须回去,便离开了外婆家。
午休时分,我趁外婆熟睡时,偷偷溜出了出去。
又是好些天没有出来了。其实,每天清晨和傍晚,外婆都会对我说:“夭夭儿,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外面空气好呢。”只是,我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透过那扇雕花窗户看外面的世界,挺好的。
我漫步在林荫小道上,轻轻地踩着地上的落叶,感觉很惬意。这些街道,我感觉好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走过一样。
噢,起风了。我抬头看天,天上已密布乌云,是要下雨了吧?这一刻,我特别期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风,越吹越大,街道两旁的小树,在风中使劲摇摆。人们都加快了脚步,准备在暴雨来临前赶回家去。
狂风已起。我也加快了脚步,由快走到小跑步,再由小跑步到奔跑。我并不是想回家,我只是觉得,在狂风中奔跑,很有快意。
啊,下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树上,打在地面的落叶上,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我停止了奔跑,我仰起头来,任雨水冲刷我的脸庞,任雨水淋湿我的旗袍。
很快,雨水浸透了我的全身,旗袍已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丝丝凉爽,透进我的身体。
“轰——”一声巨响,使我全身震颤。
雷鸣。闪电。狂风。暴雨。
又一道蓝色的闪电,如游蛇般在我面前划过。
“啊——”我听到了自己的尖叫。我不是害怕闪电,我是害怕这闪电的蓝色,害怕这蓝色,蓝色!
我在狂风暴雨中飞奔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跑过了我多少条街道,直到风停了,雨住了,也没有雷鸣电闪了,我才停了下来。
我靠在一个屋角,喘着粗气。这里是一栋老式楼房,那斑驳的墙壁,仿佛记载着这座城市的沧桑。
这时候,我听到有两个女人在说话:
“这老头儿,真是个怪老头儿啊,好好的生活不过,却天天卖烧饼。”
“唉,听说,她有一段秘密呢。”
“什么秘密啊?”
“听说她曾经喜欢一个爱紫色爱荷花爱旗袍的女人,那个女人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那个女人喜欢吃烧饼……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没有嫁给他……他退休后,就天天卖烧饼……”
“哦,还挺痴情呢……”
……
声音渐渐远去,可能是说话的人走远了。哎,这两个女人,没事就嚼舌根。
“哎哟,这是琼琚家的丫头吧?”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瞧,你全身都湿了,进屋吧,换身衣服。”那个声音继续响起,我确定是我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果然,我的判断没错,他是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儿。很奇怪,我竟然听了他的话,随他进了屋。
客厅里,贴着淡紫色的壁纸,很淡很淡的紫色,给人以神秘而温暖的感觉。一套红木沙发,上面铺着白色的沙发巾。客厅的露台上,有一个根雕茶几,摆着一套青花茶具,显得那么的眼熟。露台上还种着一些花,其中,有几盆鸳鸯茉莉,一朵朵紫色的、白色的小花,安静地开放着……从客厅与露台的摆设来看,这个老头儿是个有品味的人,不太可能以卖烧饼为生。
老头儿从屋里拿出一套棉质睡衣,递到我面前,说:“这是我家丫头回家来时穿的睡衣,洗干净过,你赶紧去里屋换上吧,别着凉了。”
我没有接那套棉质睡衣。我觉得这旗袍穿在身上挺好的,我为什么要换上这套我不喜欢的棉质睡衣呢?
“丫头,听话,去换上吧。”老头儿说。
我没有想过要换衣服。我只是在客厅里慢慢地走动。走到书房门口,我除了看到那些挤在墙上的书,还看到一幅精致的油画:一方荷塘,绿水,碧叶,红荷,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袭紫色旗袍,一根紫色玉簪,一只紫色手镯……画名为《荷塘月色》。
我紧盯着这幅《荷塘月色》,仿佛在打量着一方熟悉的荷塘,打量着一个熟悉的人儿。
“丫头,把衣服换上吧,穿着湿衣服,会着凉的。”老头儿对我说。
我才不愿意把旗袍换下来呢,哪怕它是湿的,我也要穿着。再说,因为温度比较高,被淋湿的旗袍,已经半干了。
“丫头,你实在不愿意换,我也不强迫你。”老头儿说,“这样吧,我送你回家,你外婆一定找你找得着急了……”
我没有反对。
老头儿带着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外婆家驶去。
我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院里焦急地徘徊,青姐姐刚好气喘吁吁地赶到:“外婆,夭夭儿回来了吗……噢,夭夭儿,你回来了……”
看来,外婆找不到我,便搬救兵,把青姐姐给搬来了。
我到卫生间冲了个澡,又换上了那件蓝紫色的旗袍。这件旗袍我不太喜欢,因为它不是我想要的纯粹的颜色。我把刚洗干净的旗袍拿到洗衣机里脱水,我希望她早些晾干,我可以换上。我的这一举动,一定让外婆和青姐姐感到惊讶:通常,洗过的旗袍都不需要脱水,不管是丝质的还缎面旗袍本来就很容易晾干。
等我晾好了旗袍,便上楼去。我站在扶梯口,正好瞧见书房里有一个作画的身影,我一阵眩晕……不过,我使劲地抓住扶手,努力让自己撑住,没有倒下去。是谁在作画呢?这画面,真是太熟悉了。
我走进书房。那笔墨纸砚,那青花笔洗,那笔舔……噢,我在梦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吧?外婆正在作画,她笔底的荷花,竟然比荷塘里的荷花还妖娆,还富有诗意。
我又一阵眩晕。
噢,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我真的会坚持不住,晕倒下去。我走到书桌旁,那本《偷影子的人》,再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噢,这本书,好像还是我刚到外婆家那会儿看过了。我拿起《偷影子的人》,随手翻到了第71页:
她凝视着我,漾出一朵微笑,并且在纸上写下:“你偷走了我的影子,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噢,是谁把我的影子偷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