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长在教学楼后窗下，刚开花，红艳艳的，很繁华。

往年这个时候，空气很湿润，阳光很柔和。没想到今年很干燥，空气拧不出水，太阳很辣人。

六楼教室的前后窗都洞开着，但没有一丝风在这儿嬉戏。

他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上，埋头似乎专心致志地往语文试卷上写着答案。这不知是多少次考试了，记不得了！算算。算算？说得好听，能算得过来吗？

考试前，老师重复了那句话：“同学们，考试吗，就是把知道的内容写到试卷上，把不知道的内容也写到试卷上！”

这话多么不合逻辑！但正因为不合逻辑，它才成为经典。高中老师就是聪明，不像以前那些老师，讲起考试来板着面孔很法官。高中老师会用不合逻辑的话逗人。同学们一听这话，就笑了；一笑，就放松了。

他现在放松得很，一心一意把一切往试卷上写。他没有理由不放松，父母也没有给自己压力，没有训过自己。每次考试，妈妈每个早晨都要提前半个小时起床，给他准备好充足的营养；出门前，虽然没有必要微笑，也要画出一脸开心，轻声告诉他：“放松！”考试后，即使成绩很不好，爸爸也没有疾言厉色过，而是推掉一切事务，利用一个星期天，站在大学本科的高度，给他分析原因，指出对策。

这样的父母太好了，他没有理由不放松，不考好。

今天的语文试题很容易，作文也好写，题目是“考试”。考试，不就是“人生是一场考试”吗！成绩一定要优异，再不济也得及格。

要写作文的时候，那个问题又泛出泡来。

自己参加过多少次考试了，算算？算算就算算！

但这笔账太难算了，自己的数学又不好。一想到数学，他就要虚脱了。每次考数学，他都叮嘱自己，放松，考好！可是成绩一出来，总是不理想，不是89分，就是88分，从来没有及格过。数学，简直就是一台压榨机，要把他压成试卷这张纸。

他在数学和考试次数中纠结着。外面的天空竟然涌来了黑云。夏季的天真是孩子的脸。

七算八算，终于算好了。他开始写作文：

“我快被考焦了。

“从幼儿园到现在，我参加过的不同级别、不同类型的考试有近100次。其中有单元考、月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有学业考、摸底考、毕业考、竞赛考，还有乐器等级考。……幼儿园4年20次，小学6年42次，初中3年30次，高中两年来已经考过18次了。……

“啊，人生就是一场考试！……”

他在抒情的时候，突然想起进幼儿园后的第一次考试。考过之后，老师不分成绩好坏，给每个小朋友都发一块糖。很甜蜜！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从前面窗户冲进教室，又从后窗卷出教室。他本来还要在试卷上继续抒情，但那阵风真是疯了，抓起试卷就往外带。这样，试卷倏然飘了出去。

他懵懂了百万分之一秒，便醒过神来。他真实地很抒情地“啊”了一声，站起身来，想去抓住自己的试卷，抓住自己的成绩，把人生这场考试进行到底。身子往外一纵，便跟着风的尾巴像试卷一样飘到了窗外。

“张紧！”监考老师扑到窗前惊恐地叫道。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呼唤他姓名的声音。

试卷不知飘到了何处。他重重地摔到石榴丛中。榴花跟着他纷纷落下，一地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