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婚姻哪,那些迷迷茫茫的乡村,那些懵懵懂懂的年代,好多的姑娘都有一个故事,尤其那些软弱的、或是烈性的,还有那些美丽的姑娘,他们的故事更是刻骨铭心。
阿秀,长得正如她的名字那样水灵秀气,她也有一个故事,那是一个被苦涩的泪水浸泡着的故事。
读中学时,阿秀很喜欢一个男孩,那个男孩高高的个儿,走路时头微微上仰,三七开的黑发一颤一颤的,尽管那时都热衷于军装,但是阿秀觉得他的样子很是帅气。偶尔遇到一次,阿秀便有些忘不了他。再次遇到他时,就得算是阿秀有意无意的等待了。阿秀会迎上去,稍稍侧目,冲他浅浅一笑。那男生也随之一笑,同时还抬了抬手臂。阿秀看出那一笑一动里竟有些慌张呢。
那个男孩很是出众,学校里黑板报上经常会有他语言优美的小诗,阿秀经常站在黑板报下细细地读。学校的“革命演出”里经常有他英俊的身影出现在舞台。每当有合适的角度时,观众里的阿秀觉得男孩那利剑般的眼光正向自己射来,那时阿秀感觉心头会划过一丝甜蜜和怡悦,痒痒的,漾漾的。
阿秀纯真得让人爱怜。白皙的皮肤,柔顺的短发,尤其是那双眼睛出奇的亮,长睫一开一合的像是在说话。尽管当时学校里的“革命演出”十分红火,但是她不愿去参加那类活动,可是又说不出为什么。平时她就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书,有时也坐在校园的小树林里,望着树干放任自己的想象。朦胧中,那个细细高高的男生,挥着手朝她走来……
有天上午的课后,阿秀依旧在走廊边等待那个男孩经过。爸爸出现在眼前,催促阿秀收拾被褥、衣物赶快回家。原来妈妈病了,阿秀必须顶替妈妈种田的“岗位”去“挣工分”。生产队里的人没有感叹也没有拒绝,只要劳力跟得上,大人小孩都行。繁重的农事下,阿秀的幻想象却从未停止过。队里的女人说,阿秀呀,人是长得俊俏的,心地也善良,就是脑瓜子有些木讷,定个男娃亲嘛,犁田耕地的事就有人替嘚。村里小伙子也私下议论,我们找机会跟他套近乎,想跟她处对象,她倒好,像一块冰糖,甜得有味却不易化开。阿秀嘴里不说,她坚信,学校里那个男孩一定会来找她!
南方的田地,割了早稻种晚稻,反反复复地轮回。一年、三年、五年……,稻子不知割了季,阿秀期盼的那男孩却迟迟没有出现。有个夏天,早稻还没有熟透,农事不那么紧。阿秀强压住砰砰的心跳,独自到学校门前去转了转,才知道放暑假了,校园里死一般寂静。隔几天,阿秀又去了圩场,希望碰上那个男孩,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听他诉说对她的思念。可是,阿秀幻觉中那团火红的热流始终未能出现。在媒婆和父母的操持下,阿秀没能够选择和浪漫,就成为人妻了,当儿女在身边唧唧喳喳时,心里忽然感觉很委屈。
孩子该入学了,送孩子到村小上学那天,学校里那个戴眼镜的男老师让阿秀从若断若续的青春幻梦里走了出来。先是惊讶,惊讶过后是流泪,流着泪的男老师不顾一切地向阿秀倾诉这些年来的一切。原来他得知阿秀不可能再进入校门以后伤心透彻,每日心神恍惚,不幸从楼梯摔下导致重伤,到大医院治疗近一年半后,虽保住性命,但落下跛脚的残疾。好说歹说到一个偏僻的乡级高中读了三年,高考落榜后,乡干部怜惜他,让他当了个民办教师。
这几年,男孩固执地寻觅阿秀,但他并不知道阿秀是哪村人,又羞于启齿,只是频频要求调动任教学校,希望有个圆梦的机会。阿秀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带着凄惨的冷笑,一点一点的向男孩倾诉自己那多年积压的苦辛,像咀嚼某个冷峻的典故。泪顺着脸颊流向嘴唇,她的嘴角痉挛一下后,觉得泪水如此苦涩。
从此,校园里每晚都流淌着男老师忧伤的笛声,阿秀心里明白,他在用笛声缝补着一个折断的梦境。
这个下半年里,阿秀仍在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绿绿的庄稼中劳作着;男老师依旧每天备课、上课,改作业,当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校门后,阿秀都会极目地望着校门口,寻找那个身影。终于,在放寒假的前一天,阿秀托人向男老师捎去一封信,约他在村头的大枯树下见面。
是夜,阿秀走出家门时,屋里孩子的鼾声和屋外寒风的呼啸声让她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眼前仿佛那“细细高高的男生”和“戴着眼镜的胡子拉渣的跛脚男老师”都笑着向她伸过手来,阿秀把手藏在怀里,始终没有抽出去,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突然,阿秀像一个风尘仆仆赶回家中的人一样,重重地弹了弹身上的风尘,重重地闩上了屋门。
当晚,寒风萧杀,男老师像恪守天职的士兵一样站在枯树下,风雪如一头发疯的公牛朝他冲过来,用千钧之力狂抽猛打。天渐渐亮了,风歇了,雪静静地下着,纷纷扬扬。男老师像木雕一样呆立,身影如同皮影般地贴着树干。
天亮后,人们在枯树边发现一个僵硬的雪人。
送走男老师的那天晚上,阿秀默默来到大枯树下。惨淡的月光照下她漆黑的身影,苦涩的泪水如溪水般淌过脸颊,汩汩地流淌,她不知是否还有苦痛在恭迎着,只觉得自己像被人抽空一样,徒具形骸,似风中的纸灰……
作者:湖南省桂阳县余田中心学校老师 郑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