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字与心灵共舞
——第二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获得者薛暮冬
【个人简介】
薛暮冬,男,1964年12月出生于安徽全椒。现供职于安徽省滁州市实验中学高中部。曾经出版散文集《天上一个月亮》《披上你的光辉》,长篇历史小说《上海巨商演义》《民国怪状大观》,长篇科普读物《大地的历程》《世界科学通》等共五百余万字。已在《人民文学》《诗刊》《特区文学》《美文》《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北京晨报》《扬子晚报》《生活.创造月刊》和美国的《世界日报》《星岛日报》《侨报》《明报》《国际日报》《美华文学》,加拿大的《大华商报》等海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千余篇。2014年8月在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奖评比中荣获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荣誉称号。散文集《天上一个月亮》获教师文学专著奖。多次获得国内外多种文学赛事的多种奖项。
【创作感言】
作为人类不可缺少的交流方式和手段,文字的作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忧伤的时候,它是一个角落;欢乐的时候,它更是一盏青灯。在无数个寂静的日子,文字闪耀着黄金般的内敛而执着的光芒,驱散了我们前行道路上的孤独和黑暗。它让我们感知到,我们不是一座孤独的岛屿;它让我们体察到我们内心的强大与力量。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文字总能帮助迷途而又渴望见到曙光和希望的人们,打开心灵的眼睛;文字也会像上帝一样,不断地向我们招手,不断地呼唤我们的心灵回家。所以,请让我们一起步入文字的城堡,去和那些永在的大师一起,探寻有关世界现实,有关隐秘规律、有关哲学抑或宗教、有关生命节奏的永恒的话题。
【佳作选登】
盘山如如
公元2014年10月,一个金色的秋天,因被评为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赴天津蓟县参加颁奖大会。在组委会的安排下,我们追随乾隆时期的一粒鸟鸣,来到了京东第一名山——盘山。几朵白云,一边在我们的头顶悠游,一边演绎着盘山的浩渺。没有大红大紫的花。我们行走在十月的盘山,白云和蓝天是我们必须携带的行李。一路上,草色深沉。空气中有暗香浮动。在十月攀援盘山,不止一次,我们邂逅一只翠绿色的水鸟和一位时隐时现的僧人;不止一次,我们与许多年前走失的好心情不期而遇;不止一次,我们认出那些树那些花草其实就是蛰居在云烟深处的大家贤士。
步入山门,我们看到在广场上建有三座小桥。桥栏边,一茎沉默无语的茅草,便是清代大学士刘墉,他指着亲书的“寻源桥”三个大字,对我们笑而不语。寻源?寻什么源?我们有些纳闷。导游告诉我们,盘山就是《红楼梦》中的大荒山情埂峰无稽崖通灵宝玉空空道人的源头。她说,其实,盘山是女娲炼五色石补天的地方,女娲随手一丢的顽石就是盘山的摇动石,空空道人就是盘山的高僧智朴。导游还引用一位红学家的话为此佐证,“出京城,过通州,进大荒山,山上有一弥勒峰,峰前有一顽石,系女娲补天时所丢弃的顽石,一人推则动,众人推则不动”。然而,我们却无力跨过此桥去探寻那神秘的源头,只是再三感喟,怪不得,盘山又被称为中华情山呢!这样想着,我忽然看见那只贴着水面飞行的翠鸟,上回相遇应该是五百年前啦,她仍旧用着同样的姿势,一翅,又一翅,扇动着水风。她仍旧用着同样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们,应该是旷世的情人,来盘山赴一场千年不渝的约会。
转眼之间,入胜题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我们的眼帘。它浑圆苍黛,入胜两个大字遒劲雄健。那棵沉默不语的松树,就是清末军机大臣荣禄。也许是厌倦了都市的喧哗与骚动,荣禄喜欢游山玩水。他一生多次来到盘山,足迹几乎踏遍了盘山的每一寸土地。留下了上盘“摩天”,中盘“捧日”,下盘“入胜”六个大字。“入胜”让我们想起了两句古诗,“山色葱茏入胜境,空谷低回溪流声”。也许,从此我们便可以进入幽深的山谷,和散佚在林海中的神秘寺院。刚想到寺院这个词,我突然仿佛看到一位僧人,我认得,他就是蛰居于此的智朴。他一再向我招手。他似乎在跟我大声说着什么,只是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清楚。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他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才走到今天。他穿破了五千多双草鞋,替换过六十多个身体。我跟在他身后,喊了他四五声,他都没有停下脚步。只有翠鸟的一粒鸣叫声飘过来,轻轻地砸在我的左肩上。
如如池畔,我沉思良久。水下面,蓝天一碧如洗。触手可及的地方,云聚云散。那只一直尾随我的翠鸟,那只从诗经中飞出的鸟,飞越唐诗宋词,飞越元曲汉文章,现在,就在如如池上,看着水畔意识飞翔的我。太相似了,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我们一起观赏这美丽的风景。如如,我知道,这是佛教用语,指圆通而不凝滞的美好意境。是呀,这里北望有翠屏峰,两侧有绵延东西浮青秀岭,三面岗峦回围,南向展开为旷阔的视野,是奥中有旷的风景胜地,也是通畅而不窒塞,能够聚纳地气的上好的风水宝地。于是,我和翠鸟一起朗诵起来,如如恰将六根移,五蕴皆空翠屏齐,祥云卧楼穿窗过,一泉池水漫山鱼。能够在这里诗意的小憩,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只是,我们谁也不愿去想,很快,我们就要劳燕分飞,而且,也许从此再不相见。我们在人群中奔走着。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如同两粒被世俗的风吹散的浮尘。
面前端坐着一块巨大而古老的石头,上面刻有“真空”两个红色大字。那只翠鸟单腿直立,站在岩石顶部,似乎在说着什么,四尘不染,五蕴皆空,六根清净,是为和尚。我回应道,如来真解脱,不空亦如是;出离一切过,故说解脱空。如来实不空,离一切烦恼;及诸天人阴,是故说名空。一阵风吹来了智朴的朗朗笑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真空是我辈努力追求的生命的最高境界。我连连点头称是。公元1772年伫立于此的乾隆皇帝也许也曾经点头称是。旁边的石壁上,就是他的御笔,盘山不到到必来,缘是佳哉复静哉。一水爱他洗涧落,两峰为我擘云开。禅松弗改千古色,慧草都无半点埃。万物天成宁独此,金仙趺坐不言该。我对自己说道,冬子呀,为了佛的旨意,交出你内心的花朵和整个花园的钥匙,交出花园里花鸟虫鱼的苦,以及蜜蜂没有来得及偷走的糖。然后,回到岩石内部,回到前尘。
却拾级而上,一步一步来到了卧云楼下。但见此楼依山傍水,高脊飞檐,雕梁画栋,气象庄重。对面便是古戏台。乾隆亲题“云楼梨影”。导游给我们介绍,“云楼”指的是卧云楼,“梨”指的是古戏台,“影”形容的是中间的荷花塘。戏楼,荷花塘与卧云楼遥相呼应,形成盘山著名的“云楼梨影”奇观。然而,曾经前呼后拥,山呼万岁的乾隆皇帝早已不翼而飞。曾经青春,曾经妖娆的满池荷花,转眼间已经凋零;曾经丰腴,曾经翠绿的莲蓬,不经意间已经皱缩成一团枯草。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它们无助地漂浮在污黑的水面上,只有一朵枯荷沮丧的站立在污水上,内敛,静默,一声不吭地抱拳远望。那只刚才还在我周遭啁啾的翠鸟,转瞬间却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此刻的我,多么孤单。我知道,我们永远是红尘中的过客,在漫不经心的时光中变软,然后融化,然后消失。
此时的我,脸色苍白,手指冰凉,我感觉到那一池的秋水,在我的体内拐了个弯。百转千回终是不知西东。我没有扯下一茎残荷来扼杀自己有生的日子。因为,我似乎看到智朴正在不厌其烦的指引我,他让我低诵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他说,这样念诵的时候,荷塘中就会开出一朵属于自己的莲花,而且念诵的次数越多,那朵莲花就会开得越鲜艳。当众生坐化之时,阿弥陀佛就会接引众生去西方极乐世界,在属于各自的那朵莲花中化生。众生在那里“但受诸乐,无有众苦”,然后继续修行,直到成佛。
于是,我们引领自己置身于天成寺山门。我们知道,这是一座始建于唐代的寺庙,旧名天成寺,又名天成福善寺,也称“天成法界”。《天成寺诗序》如是记载,“寺门有楼,下瞰山麓,如深巷屈曲,涧泉苔石,历历可数。远眺林峦攒簇,天成画图。或曰,盘山图经称四正山,四山回合,天然城郭,故旧有天城之名。”许多年以后,“城”被好事者改为“成”,取“天成图画”之意。有诗为证,一筇一笠不离身,风卷云岚雨洗尘。行过前溪才数里,回首原是画中人。
步入寺门,一幢两层楼阁式的建筑赫然在目,据说,这是乾隆皇帝下榻过的地方。这里,又有一段爱与宗教的故事。 乾隆小的时候叫爱新觉罗·弘历,爷爷康熙皇帝非常宠爱这个孙子。一次,弘历的妈妈请了个算命先生给他占卜未来,这家伙掐指一算,居然说弘历必须出家当和尚,不然会不得善终。康熙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召集文武大臣出谋划策。有人建议找一个跟弘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替他出家,说这样就可以逢凶化吉。康熙帝点头同意,立刻派人在石景山一带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孩子,赐法号云海,代替弘历在天成寺削发为僧。于是,上台阶,敬香。当年,云海拈花微笑时的那朵花,漫山遍野开着吗?
这样想着,我们步入了天王殿中。天王殿供奉的是大肚弥勒佛。《宋高僧传》说,这位仁兄原来的名字叫契此,法号长汀子,老家在浙江奉化。他有几个标志性动作,沿街化斋的时候,喜欢独来独往,喜欢手搭布袋,喜欢面带微笑。大家伙都称之为布袋和尚。袒胸露腹,大肚滚圆,手捻佛珠,箕踞而坐,许多年后,那位被唤作契此的僧人,成了弥勒佛。我不知道,需要经过多少的人生历练,才能达到如许的生命境界。所以,我不断告诫自己,要有肚量,要能包容;要以清净之心笑看滚滚红尘,要以满面笑容接纳芸芸众生。正所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
这个上午,在京东盘山,我接受了双重洗礼。翠鸟的爱欲,僧人的救赎。我恍然大悟,爱情,这花朵深处沸腾的蜜,在许多年前粘住我,一刻也不把手松开。它牵着我被一阵又一阵滂沱的泪水淹没,它引着我沦陷入溃不成军的忧伤无力自拔。爱情,它让我轰然老去。它让我收获了成吨重的悲哀。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应该静下来,跟智朴做一次深入持久的交谈。主题是救赎。多少柱香能够让我恢复,喔,清心寡欲。然而,回过头去,僧人却已经华丽转身成一座山峰,一座被命名为挂月峰的山峰,屹立在京东盘山这幅古老的壁画上。而翠鸟,仍在搬运桃花,和泪水,仍在捡拾起画里画外散落的一句一句的爱的叹息。
苏东坡:九死南荒吾不恨
那是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正是四月。古儋州城南污池旁的桄榔林中。一朵一朵的野玫瑰,开得苏东坡的血一下子就变得滚烫。虽是春天,却乍暖还寒。吹在身上的风如此尖刻。在头顶盘旋的佚名的鸟,如此岌岌可危的飞。如同转眼间就可以熄灭的破灯笼。倔强的野玫瑰,在厚重的云层的挤压下,挺着瘦弱,温婉的茎。它们拼却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开放出来的花朵,仿佛一件件鲜艳,而疼痛的艰难世事,让人哑口无言。是的,让已经步入耳顺之年的苏东坡无话可说。他自己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朝桄榔林中的桄榔庵走去。
儿子苏过在厨房里正忙碌着什么,也没有露头,只是招呼了一句,爸,你回来了。苏轼径自走进卧室兼书房,他要完成昨晚没有完成的一首和陶诗。他一直把陶渊明视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床单上一滩又一滩白色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团一团白色的蚂蚁。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屋子漏得哗哗的。没有办法,他只好跟儿子一起,把床一会儿移到东一会儿移到西。床最后还是淋得透湿。父子俩几乎一夜无眠。正当他看着白蚁的遗体发呆的时候,儿子喊他,爸,快来品尝。
苏东坡走到屋外,儿子端着满满一大海碗白色的食物。苏过说,爸,你尝尝,我的杰作。苏轼连连点头称是,赶紧吃了一口,味道竟然跟牛奶一样美妙。问儿子,原来是新发明的蒸食山芋的方法。又品尝了一勺子,便开始赞不绝口。说儿子“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酏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随后赋诗一首,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蒸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含着微笑再次独自置身于屋外的桄榔林中,苏轼禁不住投给自己苍凉的一瞥。他知道,现在所栖居的,就是孤悬海外的海南岛啦。这里是实实在在的“天之崖、海之角”,“蛮荒瘴炎之地”。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早已淡出了官场,没想到躺着也中招,一声“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的睡意朦胧的喟叹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再次被贬到海南儋州。也许,从此以后,他必须呆在这里一寸寸慢慢死亡,直到耳根埋进土壤。当老朋友王敏仲听说自己被发配海南,写来一封信表示慰问。他赶紧回了一封信,“某垂老投荒,无复生之望,贻与长子迈决,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想想也是,让年已六十二岁的老人面对一个潮湿蒸郁,暗无天日,蛇蝎横行,人烟稀少之地,那该是何等的凄惨与悲凉?
好在,苏轼是一位乐观,旷达的人,这一点,全国人民都知道,他的粉丝也遍布各地。所以,一程悲壮一路心酸到达中和后,昌化军使张中不敢怠慢,顶着巨大的压力,安排他和幼子苏过“住官房,吃官粮”。不幸的是,后来湖南提举董必察访广西至雷州时,听说自己住在昌化官舍,于是,派谴特使渡过琼州海峡,将父子俩赶出官舍(苏轼当时是以琼州别驾的虚衔远谪儋州的)。张中也因此受到开除公职的处分。从此苏轼便开始过着“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与程秀才书》)的艰难生活。
尽管过着无处栖身,饥寒交迫的苦难生活,苏轼却能笑对厄运。他觉得自己再落魄,内心再疼痛,也是天使,也能飞出苦难的沼泽地。他不知道,在他学会屈服之前,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把它吹成一盘散沙。所以,他总是笑呵呵的面对自己的生活。黎族同胞感动于他的人生态度,在城南污池旁的桄榔林中为他盖了一间草房,苏轼将其命名为“桄榔庵”。这就是她现在得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当地百姓隔三差五为苏轼送来家织布和吃的喝的。每年腊月二十三是儋州百姓的祭灶日。他们在拜过神灵之后就把祭肉送给苏轼。苏轼是人不是神,他仍然不时感到忧伤,但他终于走过来了。在儋州的阳光里,身披众生的祝福。爱不绝如缕的在他敏锐明亮的眼里酝酿,喷发。
当夕阳携带着最后的心跳坠入草丛深处,苏轼在儋耳的田间地头悠闲地散步。他坚信,时间已经告诉他他是谁。他改变了。而他依旧是原来的自己。他清空了曾经的生活,而他的生活却留下来了。这样玄想的时候,猛一抬头,苏轼看到一位熟悉的黎族老乡正在取咸滩积水回家烧锅做饭。苏轼很清楚,这种积水极不卫生,当地百姓也因为饮用脏水,以致常年患病。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苏轼亲自带领大家在这位黎族老乡的家门口挖了一口井。取井水饮用,疾病数量大幅度减少。此后,远近乡亲纷纷学苏轼挖井取水,一时挖井成风,改变了当地乡民饮用塘水习惯。后来人们对坡翁感激不尽,便把那口井命名为“东坡井”。
苏东坡来到海南儋州已经整整一年啦。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花粉荡漾。春风给形形色色的鸟解开活扣。那些长着翅膀的事物,比去年春天飞得更高。苏轼在自家菜园里拔草锄地。忽然看到园子一角有一个椰子壳。苏轼童心大发,亲自将椰子壳加工成“椰子冠”。随后,他满脸微笑顶着“椰子冠”在市集上散步。路人纷纷前来围观,问东坡戴的是什么帽?是如何制作的?苏东坡抿嘴带笑,得意洋洋地吟诗道,天教日饮俗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这就是后来被当时的士大夫广为效仿的“东坡帽”。
夏天如期而至。苏轼率领自己进入到阳光灿烂的季节。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美。天堂变得圆满,他听到了夏天的青草的歌声。还有爱。坡翁看到,他不是某个人,或某段记忆的叛徒。他追寻在一个爱的身后,而另外一个正奔跑在他的左右和前头。在贬谪海南的三年期间,他讲学礼,兴教化,将一个文化的不毛之地转换成了才俊辈出之乡。几乎是用一己之力对抗着蛮荒与蒙昧,却无力对抗疾病和死亡。在儋州的这个夏天,不知怎么的恶疾开始流行,而当地百姓又缺少医药的知识,喜欢通过迷信活动请巫师来治病。为改变这种陋习,苏轼对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大量药物进行了艰苦细致的研究。然后,亲自为百姓开方治病。并且还曾专门向居住在广州城的王敏仲索来黑豆,制成辛凉解毒的中药淡豆鼓,为老百姓祛除疾病。自此以后,当地百姓纷纷种黑豆,后人称为“东坡黑豆”。
又是秋虫唧唧的季节。雨打平仄,和椰叶。一只隐居的鸟,锦绣而行。这是苏轼的世界。这是苏轼的生活。他常常轻轻的喊一嗓子,却没有任何回音。只有一腔渴望回乡的泪水,在胸腔和眼眶回档。他努力的望向不知道有多远的故乡。却一眼就看见了短松冈上的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他不明白,王弗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11年,为什么便把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撒手西去?从京城一路护送妻子的灵柩,回到老家,把她葬在母亲坟墓旁边。又在安葬爱妻的山坡上,种下三万棵青松。他以文人的浪漫和超人的执著,向爱人表达一份感天动地的爱。这样想着,他的第二任妻子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便款款向自己走来。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25年,先后历经“乌台诗案”和“黄州贬谪”。穷困潦倒的时候,夫妻一起采摘野菜,赤脚耕田。她去世时,苏轼亲自写了祭文,承诺“唯有同穴,尚蹈此言”。王闰之的灵柩一直停放在京西的寺院里,十年后,终于和苏轼合葬一处。陪伴苏轼走过其生命中最艰难的道路,直到流放岭南的是他的第三任妻子王朝云。那是苏轼在任杭州通判时,12岁的歌妓朝云被送给苏轼做了丫鬟,此后,一直伴在苏轼身边22年。被贬到惠州的时候,苏轼已是年迈体衰不得不遵医嘱,和朝云分床而眠。朝云正值盛年,为了应对漫漫长夜和青灯冷月,她只能诵经礼佛,独对黄卷。遵照朝云的遗愿,苏轼将她安葬在惠州城西丰湖边一座小山丘上。墓上筑六如亭,柱上镌有一副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那一年,苏轼60岁。之后,一直过着鳏居的生活。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到她们身边?什么时候回到她们的温暖和温情中?
在儋州期间,苏东坡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读书上。读书,这个我们习以为常的平凡过程,实际上是人们心灵和上下古今一切民族的伟大智慧相结合的过程。东坡在海南始终没有忘记读书,始终笔耕不辍。在小儿子苏过的帮助下,他废寝忘食,整理杂记文稿,汇集成了《东坡志林》。他还完成了为《尚书》作注的浩大工程。东坡在海南诗作初记一百三十多首,这其中包括他的和陶诗十五首。弟弟苏辙如是评价和陶诗:“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黄庭坚对东坡的岭南之作也是感慨万千:”东坡岭外文字,读之使人耳目聪明,如清风自外来也。”三年海南生活,苏东坡不仅写下了自己的面孔,眼睛,心跳的声音,写下了他羸弱的外表,骨骼里的铁。他还写下了自己的前世,和今生。写下了时间里那无法暗淡的永恒的光芒。
这是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的六月二十日。这是海南的夏日。阳光明媚。蓝天下,阳光如蜜。稻子们都在吮吸这热烈的蜜汁。只有苏轼沉默着。在盛夏的轰鸣里。苏轼知道,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自己才有机会离开海南。他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他悄然抖落一身冰凉的汗水,目送蓝天中一片片白云,迅速的向远方涌去。然后,泼墨挥毫,写下了《六月二十日渡海》这首诗,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日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是呀,即使在海南这蛮荒之地死上无数次也不感到遗憾,不感到悔恨,因为,在这块古老的热土上,能够游遍天下间所有的奇异与险峻之地,这足以让一个人的人生更丰满,更精彩。让苏东坡引以为傲的是,在海南,他始终在爱着。也许这种爱是细小的,琐碎的。但是,爱的巢却建筑在每一个细胞里,无法被分裂。它是一个词根,一串音符,一粒种子。是人类血液隐秘的流动,和永远的精神食粮。
深秀长山
正是人间四月天。我们皖东作家走进“魅力天长”采风活动一行二十余人,在绵绵春雨中,突破都市钢筋水泥森林的重重围困,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上午十时许抵达汊涧镇的长山村。这是天长最后的古村落,被誉为盛世桃园。置身其中,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古建筑群,那绿肥红瘦的原生态景观,令久在都市的我们的心灵得以洗涤,灵魂得以净化,人格得以升华。
刚一下巴士,那些试音的小鸟就始终围绕着我们浅吟低唱。如同试唱一阕刚刚谱好的歌谣,它们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充满了犹疑,和不自信。然而,唱着唱着,小鸟们的内心就涨满了欣悦,它们饱蘸激情,用七个不同的音符,在春风中,在春雨中,在深秀长山,为我们高一声,低一声,意乱情迷的歌唱起来。先是一只,两只,然后是七只,八只,然后是百只,千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它们从树上,飞到湖畔,飞到屋檐,在长山又一个崭新的春天里,努力地展示着与生俱来的美丽的翅膀,和曼妙的歌喉。这只天使般的翠鸟,一会儿在我的身前,一会儿在我的身后,一再地朝我点头,仿佛我们是失散了许久的远房亲戚。那只怯生生的鹧鸪,始终隐居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没有人能够看到其真面目。然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胡不归,她那亲切的唤归声,令人热泪盈眶。
长山,名副其实,到处是起伏的山峦,到处是嵯峨的树木,到处是盛开的花朵,到处是葳蕤的绿草,一场春雨过后,到处是露水滴落的声音。没有风。树静止不动。我想起了那些我似曾相识的在城市的浑浊的雾霾中东奔西突的鸟儿,那么,长山的众鸟,是否活着就已经成为天堂的鸟呢?
嗅一口浓荫,在无边的寂静中流连,幸好,在十里长山,我仍能听到春天骑着鸟语在树林徜徉。暗香浮动,慰藉着旅人憔悴的灵魂。幸好,我手中紧握着一枝鲜花。它丘壑欲起的山脉,一再跟我诉说,春天的故事。被春雨唤醒了的小燕子和桃树梨树,被春雨唤醒了的乡村小路和母亲的呼唤,被春雨唤醒了的充满野心的村庄,还在长山,还在长山,就跟我们一样,一往情深地站在芳草地上深呼吸,然后无声的数着怀里的露珠。
随便步入一户农家,便被深深地震撼。其干净整洁,其敞亮,其经典的田园情调,令人叹为观止。心想,归隐于斯,不也是人生的一种享受吗?许多年前,我也曾经在这样的村庄居住过。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不止一次在村庄高声喧哗。那时的我,不识愁滋味,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宣誓要逃离村庄。而现在,三十年后,我再度置身村庄。山依然是山,水依旧是水,而我已非我。深沉,忧伤,内敛,额头上积聚了三尺深的红尘,嗓子里积聚了三尺深的尾气和噪音,我已说不出话来,我已习惯沉默。此刻,面对这深秀长山,除了失语,还能有什么选择?还能有什么奢望?又还能有什么值得张扬?村庄无言,是因为村庄经历了太多。我们无法洞悉它,只有仰望。仰望也是一种美德,唯其无言,则更显示了肃穆和庄严。
一群长山的原住民正在春天的土地中耘土,播种。云烟仍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升起。恍惚看见田埂上一袭袈裟枯瘦的行走着,然后又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春天深处。我知道,这是一位蛰居于此的僧人。他把下巴埋在路边的春草里。如同一只燕子,低低叫了一声。身边的庄稼地,油菜花开,带着咻咻的鼻息。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的袈裟里面是隐约的风,他的头顶是长山澄澈的天空。众鸟啁啾。他一边听着,一边默数着手中的佛珠。他知道,长山的众鸟是快乐的,它们快乐地叫出了声音。而他,沉默得就跟没有快乐一样。
这是龙隐寺的僧人。长山的龙隐寺久负盛名。这是一座始建于唐宋之际的寺庙,被称为“五代第一明君”的周世宗柴荣曾数次驻跸于此,据传最终也皈依佛门,隐遁于此,所以,称之为“龙隐”。赵匡胤御笔亲题的“龙隐禅寺”金匾悬挂于山门,龙隐香火大盛。鼎盛时,规模宏大。据明万历碑记考证“方圆三百余亩,僧众三百余人。”虽然抗日战争期间,这座千年古刹毁于日寇炮火。但它依旧保持着沉稳风貌和无限活力。就如寺庙里那些古老的梅树,遒劲的老枝和如铁干般的枝条,生生不已,如同枯墨写就的狂草,在又一个春天里演绎着生命的繁复与华丽。
而现在,我再次在忘归湖畔流连忘返。随行的汊涧镇的镇长介绍说,忘归湖就是景色怡人,令人乐而忘归的意思,取自屈原《楚辞·九歌》,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脩兮憺忘归。相传古时八仙初游釜山时,面对“玉鉴琼田九万顷,秋水长天共一色”的田园风光,乐而忘归,居然误了王母瑶池盛会,留下了“跃过三湖四泽中,一肩担月上九龙”(九龙就是长山村九龙溪)的妙句。而当我们在忘归湖小憩,我知道,我们是在书写地理。我们是在疗治自己的怀乡病。我知道,只要我们背转身去,置身于都市闪烁的霓虹中,我们立刻就会有憔悴的背影。而此刻,在深秀长山,我们究竟要抓紧什么呢?大片青草,蝴蝶,牛羊,在湖畔浣衣的女子,或许是一首童谣,粗糙的农家饭碗,熟悉的方言,......只是,在湖畔的一户农家,我们不止一个人看到,执着的光,投进天井,几支勿忘我花粲然开放,院中的农具陈旧却整洁。
就在我们登上巴士,准备离开长山的时候,忽然听到雷声隐隐地自远天传来。然后,又一场春雨便翩然而至。远山近水便笼罩在如梦如幻的雨雾之中。抬眼望天,绵绵不绝的雨水,那么柔软,又那么决绝,从迢遥的天堂,下凡到泥泞的尘世。其实,造物主惠及众生的爱亦如这春雨,有三千丈的温柔,更有三尺深的温情。于是,毅然走下巴士,在忘归湖畔栉风沐雨。此时,每一朵花都静立着,每一汪涟漪都静流着,每一棵树木都静悟着。我自己朝自己点了点头,蓦然回首,绿水青山间,那些早已投胎成了一朵花,一棵树的先贤们,包括汪嗣章,汪琴珠包括周世宗,朱熹,也包括那些佚名的行者……都鲜活起来。生命只是一次经过,而能在这深秀长山禅风佛雨中洗礼或者参悟,那或许就是一次最大的缘了。
缘起之时,问站立在我左肩上的翠鸟,什么是禅。翠鸟用头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恍然大悟,禅即为我心。
刹那间,云开日出,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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