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判定南北朝时期某个家族的门第士庶问题,史学界的共识是:政治上至少连续三代人中有两代官职在五品以上者;文化方面,家学渊源深厚,诗书继世。以此两个条件衡量,刘勰家族为士族门第。根据南北朝士庶不婚的社会制度,考察与东莞刘氏通婚的家族,皆为士族门第,可证刘勰家族为士族门第。“奉朝请”、“丹阳尹”和“吴郡太守”等职,只有士族子弟才有资格任其职,刘勰家族中的成员曾任其职,可证刘勰家族为士族门第。以“家贫”、“寒士”“布衣”等材料否定不了刘勰的士族身世。《宋书·刘穆之传》:“刘穆之……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一语的记述是可靠的史料。
关键词:刘勰 家族婚宦 家族文化 家族经济 刘氏族源 士族门第
刘勰身世士庶区别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学术界就没有取得共识。70年代末,王元化先生发表了《刘勰身世士庶区别问题》一文,认爲刘勰出身于庶族地主家庭,一时间从者如流,中间虽有反驳者,亦未能改变局面。在当今学术界发表和出版的论文及专著中,只有极少数人修正了原已主张的庶族说(如张少康先生等),这说明刘勰门第士庶之争仍未解决。笔者认为,当前学术界对《文心雕龙》中的一些问题和刘勰的整体思想问题等诸方面所发生的争论,根源在于对刘勰身世的分歧和脱离了时代背景,忽略了南朝学术思潮对刘勰思想的影响。孟子有:“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之责备。为了知人论世,更好地理解《文心雕龙》与刘勰其他着作的关系和把握刘勰的整体思想,有必要对刘勰门第再作考证。
笔者认为,刘勰家族门第士庶区别问题,属于历史学探讨的课题,只有遵循史学界探讨六朝士族所达成的共识,才有可能取得接近刘勰家族史实真象的可能。今不顾个人学识浅陋,试考证如下,以就教于学界高人。
一、刘勰家族成员官职品位考
南齐《刘岱墓志铭》记载刘勰六世祖刘抚曾官彭城内史,是晋代人物,当是东莞刘氏南迁的第一代。王国内史职同太守,秩比二千石,官阶五品。刘勰的五世祖刘爽,《宋书》卷八一《刘秀之传》和《刘岱墓志铭》都有记载,曾任尚书都官郎、山阴令,晋代人物,当是刘氏南迁的第二代。晋尚书都官郎官阶六品。县令有两种情况,一是秩千石者官阶六品,另一种爲七品。史料不记山阴令属于哪一种情况,但山阴属于会稽郡,且为郡治所,官阶当属六品。刘穆之为刘勰从曾祖,东晋人物,是刘氏南迁的第三代,《宋书》卷四二有传,记其起家为府主簿,历任尚书祠部郎、记室录事参军,领堂邑太守。义熙八年,加官丹阳尹。十年为前将军,十一年迁尚书右仆射,领选,将军、尹如故。十二年转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将军、尹、领选如故。十三年十一月卒,时年五十八。初追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不久又追赠侍中、司徒,封南昌县侯,食邑千五百户。其中,司徒,官阶一品。入刘宋,又进为南康郡公,食邑三千户,谥穆之曰文宣公。郡公官阶一品。刘勰曾祖刘仲道,晋代人物,歴官建武参军,余姚令,英年早逝,最高官阶爲六品。
刘勰祖父辈是刘氏南迁的第四代。见于《宋书·刘穆之传》记载的有刘穆之的儿子虑之、式之、贞之三人,(《宋书·顔延之传》有顔延之“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有人说“宪之”为非作歹“虑之”之讹误,待考。)刘仲道的儿子见于《宋书·刘秀之传》的有钦之、秀之、粹之,《宋书·海陵王休茂传》中的刘恭之,《梁书·刘勰传》中的刘灵真五人,共计八人。刘虑之继承父亲爵位,仕至员外散骑常侍,英年早逝,生前最高官五品。刘式之累迁相国中兵参军,太子中舍人,黄门侍郎,宁朔将军、宣城淮南二郡太守、太子右率、左卫将军,吴郡太守,生前最高官阶是四品。卒后追赠征虏将军,封德阳县五等侯,谥曰恭侯,官三品。刘贞之历任中书黄门侍郎,太子右卫率,宁朔将军、江夏太守,官阶四品。刘钦之英年早逝,生前曾为朱龄石右军参军,官阶七品。刘秀之起家驸马都尉、奉朝请。歴王府行参军,无锡、阳羡、乌程令、建康令、尚书中兵郎、抚军录事参军、襄阳令、广平太守、督梁南北秦三州诸军事、宁远将军、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征虏将军、监梁南北秦三州诸军事、持节、刺史如故。康乐县侯。右卫将军、丹阳尹、尚书右仆射、领太子右卫率、散骑常侍、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随二郡诸军事、安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卒后赠侍中、司空,持节、督都、刺史、校尉如故。司空官阶一品。刘粹之官晋陵太守,官五品。刘恭之任海陵王刘休茂中兵参军时,刘休茂图谋不轨,恭之受诛连,英年早逝,官位不显。
刘勰父辈是东莞刘氏南迁的第五代。父亲刘尚,英年早逝,生前仕刘宋为越骑校尉,官阶四品。刘勰从叔刘岱,史书无传,本人墓志记其生前仕齐为山阴令。山阴为会稽郡治所,官当六品。从叔刘景远爲刘秀之之子,其事迹在《宋书··刘秀之传》记其官至前军将军,官阶四品。族叔刘邕爲刘穆之之孙,继承祖上爵位,南康国相、内史,官阶五品。族叔刘敳爲刘穆之之孙,事在《刘穆之传》,官至黄门侍郎,官阶五品。族叔刘衍为刘穆之之孙,事在《刘穆之传》,黄门侍郎,豫章内史,官阶五品。族叔刘瑀为刘穆之之孙,事在《刘穆之传》,起家别驾从事史,迁从事中郎,领淮南太守。元嘉二十九年,出为宁远将军、益州刺史,御史中丞。孝建三年,除辅国将军、益州刺史,右卫将军,吏部尚书,最高官阶四品。族叔刘裒为刘穆之之孙,事在《刘穆之传》,曾任始兴国相,官阶五品。刘勰及其同辈见于文献的有刘勰、刘希文、刘希武、刘玉女、刘隽、刘肜、刘彪、刘整、刘祥、刘卷、刘藏、刘舍。刘勰仕梁,起家奉朝请,历职中军临川王记室、车骑仓曹参军、太末令、仁威南康王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最高阶为从六品[[1]]。
刘希文、刘希武、刘玉女事见《刘岱墓志铭》,不记其仕宦。刘儁事载《刘秀之传》,继承父祖爵位,齐受禅,国除,官位不详。刘肜、刘彪先后承嗣父祖爵位,刘彪事载《南齐书·刘祥传》,曾任羽林监,官阶五品。刘整事载《南齐书·刘祥传》,仕齐为广州刺史,官阶四品。刘祥《南齐书》有传,刘宋朝解褐巴陵王征西行参军,,历骠骑、中军二府,齐太祖太尉东阁祭酒,骠骑主簿,冠军征虏功曹,正员外。大明初,迁长沙王镇军,板谘议参军,鄱阳王征虏,豫章王大司马谘议,临川王骠骑从事中郎,官阶六品。刘卷事载《宋书·刘穆之传》,曾任南徐州别驾,官阶七品。卷弟刘藏,尚书左丞,官阶六品。
见于文献记载的东莞刘氏子女共计33人,其中女士2人,男子31人,除去有争议的刘宪之,余30人,在30人当中,职官仕宦有明确记载的25人,在25人中,一品官者两人(卒后赠官),三品官者三人,四品官者五人,五品官者八人,六品官者七人,七品官者三人。从仕宦官品考查,刘勰家族爲士族门第。
二、刘勰家族文化品位考
士族政治,是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权力衰微的産物。魏晋以来,基层社会组织瓦解,各地的世家大族,依仗他们原已获得的官位所産生的政治影响,以及所占有的庄园经济,在国家体制以外,普遍形成地方自治团体,他们垄断乡里,甚至建有自己的武装,左右地方政府,其强大者甚至影响中央。士族的强势,还由于长期以来的学术家族化,使得强宗大族又获得了文化的声望和影响力。行武出身的官僚尽管有些家族连续三代或五代官员在五品以上,但列不上士族,就在于缺少了文化世家这个条件。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篇《政治革命与党派分野》中说:“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官宦加文化,是列为士族的必备条件。那麽刘勰家族的文化品位又是怎样的呢?
《宋书·刘穆之传》中有几段体现刘穆之文化水平的文字,今引录如下:
(一)刘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东莞莒人,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世居京口。少好《书》、《传》,博览多通,为济阳江敳所知。
(二)高祖谓之曰:“我始举大义,方造艰难,须一军吏甚急,卿谓谁堪其选?”穆之曰:“贵府始建,军吏实须其才,仓卒之际,当略无见逾者。”高祖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济矣。”即于坐受署。
(三)高祖书素拙,穆之曰:“此虽小事,然宣彼四远,愿公小复留意。”高祖既不能厝意,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但纵笔为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高祖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凡所荐达,不进不止,常云:“我虽不及荀令君之举善,然不举不善。”穆之与朱龄石并便尺牍,常于高祖坐与龄石答书。自旦至日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也。
(四)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宾客辐辏,求诉百端,内外咨禀,盈堦满室,目览辞讼,手答牋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又数客暱宾,言谈赏笑,引日亘时,未尝倦苦。裁有闲暇,自手写书,寻览篇章,校定坟籍。
上文第一段文字说穆之“少好《书》、《传》,博覧多通”。
第二段文字说明刘穆之颇懂兵学。他的博学及行政能力和军事才能看来已为世人所知。当刘裕向何无忌访才,何无忌推荐穆之的时候,刘裕说:“吾亦识之”。 刘穆之如果不是满腹兵略,也不会那样的自信和自荐地对刘裕说:“仓卒之际,当略无见逾者”。刘裕当即高兴的说:“卿能自屈,吾事济矣。”可见他的“博览多通”是包括兵学在内的。刘裕对穆之也依之甚重,“事无大小,一决穆之。”
第三段文字说明刘穆之善书,能从理论上指导宋高祖刘裕提高书法水平,还用了书法的“体势理论”,这不是仅有一般文化水平就能达到的。他的书法艺术历代书家多有品评,并有书法作品传世。南朝梁庾肩吾《书品》列刘穆之书为下之中品,评云:“虽未穷字奥,书尚文情,披其丛薄,非无香草,视其涯岸,时有润珠,故能遗斯纸以为世玩。”唐朝窦臮《述书赋》卷上评云:“道和(穆之字)闲雅,离古蹑真,慢正繇德,高踪绝尘。若昂藏博达之士,謇谔朝廷之臣。”来陈思《书小史》称刘穆之“善隶、草书。”传世至今的宋《淳化阁法帖》卷三有刘穆之草书一帖,6行,52字。
第四段文字说了刘穆之四个问题:一、有很高的文化教养;二、有很强的工作能力;三、勤奋书写;四、寻览篇章,校定坟籍。这四个问题无不与文化有关。至如“寻览”的是哪方面的篇章,校定的是哪些坟籍,本传没有说,历史上也没有流传下来,我们也不好乱猜。但我们就此定刘穆之爲官僚加文化学人是不为过的。
刘穆之的下一代,《宋书·刘穆之传》说“穆之中子式之,字延叔,通易好士。”又是一位大知识份子。“通易”,不是一般文化水平所能达到的。“好士”,说明他爱好和善于结交文化士人,至于他结交的是哪些文化士人,史册不载,我们也不得而知了。刘秀之的学识和文化水平,史书没有专门的介绍,但《宋书·刘秀之传》说:“东海何承天雅相知器,以女妻之。”《宋书·何承天传》介绍何承天说:何承天“聪明博学,故承天幼渐训义,儒史百家,莫不该览。”是当世著名的礼学家、历史学家和天文学家,恃才傲世,“为性刚愎。”曾任太学博士,著作左郎。就是这样的一位大学者,能对刘秀之“雅相知器”,将女儿托以终身,当时秀之“孤贫”,尚未从政,仕才未显,承天所“知”和首先看重的当是其文才无疑。刘穆之的孙辈刘瑀的文化品位,史书也没有专门介绍,但《宋书·刘穆之传》中提到刘瑀弹劾不法官僚的文章,文笔犀利,辞采飞扬,“朝士莫不畏其笔端。”根据古有“君子三避”说的其中之一,就是“避文人笔端”来看,这说明刘瑀也是一位颇有文化品位的官僚。
与刘勰同辈的刘祥,《南齐书》本传说他“少好文学,性韵刚疎,轻言斯行,不避高下”。又是一位恃才傲世的书袋子。这里的“好文学”,是指包括爱好文献经典,而非纯指现代意义上的文艺作品。刘祥曾为齐“太祖太尉东阁祭酒,骠骑主簿”。“祭酒”和“主簿”都是有大学问的人才能有资格担任的职务。本传还记载刘祥曾“撰《宋书》,讥斥禅代”。刘祥撰写的《宋书》没有传世,当是被齐皇室所封杀,我们没法评论其学术水平,而他撰著的《连珠》十五首已被萧子显录在本传中,那笔力文采,无不令人惊叹和佩服。锺嵘《诗品》评其诗为“祖袭顔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
《梁书·刘勰传》虽然说刘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并有文集行世。这里的“制文”是即指撰写碑文,也包括书写碑文,可见书法水平也是社会公认的。从今传世的《文心雕龙》、《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銘》、《灭惑论》和《刘子》可知其儒、释、道三教九流无不精研,也是一位“博览多通”的人。当今学界无不认为《周易》是《文心雕龙》的思想之本。这说明易学是东莞刘氏的家学。如果我们再联系刘勰家族的道教信仰,看看《文心雕龙》儒、道同尊,《老》《庄》亦是其家学。虽然《文心雕龙》旨在“论文”,而其中所用的方法,无不是兵术。其晚年成书的《刘子》,专设《阅武》篇和《兵术》篇。如果我们联系刘氏成员所任职务中多有将军衔,说明这都不是偶然的巧合。我们再联系《文心雕龙·程器》篇“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说明兵学亦是其家学,可惜后人对此认识不足,以至于对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以兵法论文法感到不解[[2]]。由此也看出:“学文而达于政事”,“好文而又练武”,是东莞刘氏的家风。
刘穆之的“好《书》、《传》,博览多通”,在刘勰身上得到了总汇。我们从中又可看到了时代学术思潮的烙印。据《宋书·何尚之传》记载,元嘉十三年,“乃以尚之爲(丹阳)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谓之南学……国子学建,领国子祭酒。”《南齐书·百官志》载:“泰始六年,以国学废,初置总明观,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学士各十人”。玄学家任国子祭酒,把玄学立于国子学,可见当时玄风畅扬。玄学的内容,在由梁入北的顔之推《顔氏家训·勉学》中说:“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泊于梁世,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可见《文心雕龙》儒、道同尊,是有时代烙印的。一部《文心雕龙》,学人诵读,累世不衰。据不完全统计,仅自民国以来发表的单篇论文,就有五千余篇,出版的专著三百余部,“文心雕龙学”已成世界显学。刘勰虽然仕途不顺,但其学识、文章水平,空前绝后,独步古今。或评其为伟大的文学批评家,或评其为伟大的文学思想家,或评其为杰出的思想家,虽然定位不一,用今天的提法,说刘勰是有伟大建树的一代大师,是没有问题的。像刘勰这样的大学问家的出现,既是时代的需要,也是家学积淀的结果。所以杨明照先生在《梁书·刘勰传笺注》一文中说:“南朝之际,莒人多才,而刘氏尤衆,其本支与舍人同者,都二十余人;虽臧氏之盛,亦莫之与京。是舍人家世渊源有自,于其德业,不无啓历之助。”看来杨先生是看到了东莞刘氏的家学渊源,可惜王元化先生对杨先生的话未作认真核实,就一口否定了[[3]]。
三、刘勰家族经济状况考
刘勰家族的经济状况(以晋宋两朝爲限),文献记载的不多,我们只能从当时的国家制度和世风中考察。《晋书·食货志》记载:
其官品第一至于第九,各以贵贱占田,品第一者占五十顷,第二品四十五顷,第三品四十顷,第四品三十五顷,第五品三十顷,第六品二十五顷,第七品二十顷,第八品十五顷,第九品十顷。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荫其亲属,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国宾、先贤之后及士人子孙亦如之。而又得荫人以为衣食客及佃客,品第六已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及举辇、迹禽、前驱、由基、强弩、司马、羽林郎、殿中冗从武贲、殿中武贲、持椎斧武骑武贲、持鈒冗从武贲、命中武贲武骑一人。其应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无过五十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
《宋书》卷五四《羊玄保传附羊希传》记载宋代规定:
官品第一、第二,听占山三顷;第三、第四品,二顷五十亩;第五、第六品,二顷;第七、第八品,一顷五十亩;第九品及百姓,一顷。皆依定格,条上赀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阙少,依限占足。
根据这些法规条文,刘抚官五品,占田三十顷,占山二顷。刘穆之生前官三品,占田四十顷,卒后又赠官至一品,有权占田五十顷,占山三顷,又加其合法和不合法所藏匿的荫户就更难以计算了。穆之在晋代,封南昌县侯,食邑千五百户。入宋,又进南康郡公,食邑三千户。刘虑之官五品,占田三十顷,占山二顷。刘式之官四品,占田三十五顷,占山二顷五十亩。刘贞之官五品,占田三十顷,占山二顷。五品官以下者我们不再计算。这些特权在当朝是可继承的。穆之的公爵传至第四代刘彪,“齐受禅,降为南康县侯,食邑千户。”入齐以后的官位特权且不计,就以上晋宋两朝,仅五品官以上者计算,占地就二百余顷,占山十四五顷。其他特权忽略不计,仅就这些,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垄断一方。
刘仲道这一支系,因刘仲道逝世之时年仅三十余岁,官位仅至六品,造成刘秀之兄弟五人“少孤贫”。当是受到了刘穆之的呵护,兄弟五人中除了刘勰祖父刘灵真的仕宦不明以外,其余四人都出仕。刘钦之英年早逝,官仅七品。刘秀之死后赠封邑千户,官一品,有权占田五十顷,占山三顷。其子刘景远官四品,占田三十五顷,占山二顷五十亩。刘粹之官五品,占田三十顷,占山二顷。秀之兄弟子侄,仅五品官以上者计算,占地估计也在一百五十顷以上,也是一个很可观的经济规模。其他特权忽略不计,仅就这些,也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垄断一方。秀之爵位,“传封至孙,齐受禅,国除。”东莞刘氏是刘宋政权的重臣,入齐以后,政治经济都受到了打击,所以刘祥撰《宋书》“讥斥禅代”,是有自身政治经济根源的。
在南迁的东莞刘氏中,刘勰这一小支,早在其祖父时,就因曾祖刘仲道早逝,造成家贫。刘勰的父亲刘尚刘宋时期官至四品,有权占田三十五顷,占山二顷五十亩。刘尚英年早逝后,按当时规定,刘勰是有继承权的,但《梁书·刘勰传》说:刘“勰早孤,家贫不婚娶”,我怀疑刘尚的死另有隐情,史书隐匿了。刘勰家贫,会不会影响到刘勰的士族身份呢?笔者认为在一定时间内是不会的,后文还要谈到。
从对刘勰家族的经济状况考查来看,应当是士族门第。
四、与东莞刘氏通婚之家族门第考[[4]]
南北朝时期有士族身份的人家,为了保持贵族血统的纯正性,形成士庶不婚的社会风习,一旦有士庶婚宦失类的事情出现,“失类”的士族往往要受到弹劾,或免职,或禁锢终身。《文选》载沈约《奏弹王源》一文,说的是东海王源欲嫁女与富阳满章之,因富阳满氏家族士庶未辨,东海王氏为衣冠家族。沈约认为:“岂有六卿之胄,纳女于管库之人!”王、满已“非我族类”。“臣等参议,请以见事免源所居官,禁锢终身。”另一种情况是士族人家因家庭变故,造成一时贫困者,也不能与庶族出身的富豪官僚子弟婚配。根据这种情况,刘勰家族的士族门第也可从其与之通婚的家族身份中得到证明。
东莞刘氏婚姻关系一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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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 偶 |
配偶郡望 |
资料出处 |
备 注 |
刘抚 |
后夫人孙女寝 |
东莞 高密 |
《刘岱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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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爽 |
夫人赵淑媛 |
下邳 |
《刘岱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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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仲道 |
夫人檀敬容 |
高平 |
《刘岱墓志铭》 |
|
刘穆之 |
夫人江氏(江嗣女) |
|
《宋书·刘穆之传》 |
|
刘秀之 |
夫人何氏(何承天女) |
东海 |
《刘岱墓志铭》 |
|
刘宪之 |
夫人顔氏(顔延之妹) |
琅邪临沂 |
《宋书·顔延之传》 |
|
刘粹之 |
夫人曹慧姬 |
彭城 |
《刘岱墓志铭》 |
|
穆之女 |
丈夫蔡祐 |
济阳 |
《宋书·刘穆之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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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岱 |
夫人任女晖 |
乐安博昌 |
《刘岱墓志铭》 |
|
刘玉女 |
丈夫裴闓 |
河东 |
《刘岱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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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希文 |
夫人王茂瑛 |
东海 |
《刘岱墓志铭》 |
|
刘舍 |
夫人徐氏(徐湛之女) |
东海 |
《南齐书·徐孝嗣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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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邕 |
后夫人杨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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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书·刘祥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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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抚夫人乃东莞孙氏。东莞孙氏世居山东莒县。唐《元和姓纂》卷四第110条“东莞”下说:“孙膑之后。汉代有孙扬、魏有孙耽,晋有孙牧,宋有孙奉伯,梁有孙谦。”孙奉伯是南朝书法家。《南史·孙廉传》说:孙廉“父奉伯,位少府卿、淮南太守。”《宋书·后妃传》载:“泰始中,太宗为太子纳妃,讽朝士州郡令献物,多者将直百金,始兴太守孙奉伯止献琴书,其外无余物。”据同时人虞和《论书表》云:孙奉伯曾与巢尚之、徐希秀等奉诏料简二王书,评其品第。南朝梁庾肩吾《书品》列孙奉伯书为下之上品,论云:“擅豪翰,动成楷则,殆逼前良,见希后彦。” 仕宦于宋齐梁三朝的孙谦官至光禄大夫,与孙奉伯为堂兄弟。下邳赵氏,唐《元和姓纂》卷七第39条“下邳”条说:“汉丞相赵周之后。十二代孙廞,魏广陵太守。元孙裔,晋平原太守,以宋武外祖赠光禄大夫;生正伦,宋领军。正伦生伯符,丹阳尹。”《宋书·后妃传》说:“孝穆赵皇后,讳安宗,下邳僮人也。祖彪,字世范,治书侍御史。父裔,字彦胄,平原太守。”高平檀氏的家世,《晋书》卷八五有《檀凭之传》,记其曾封曲阿县公,食邑三千户。《宋书》卷四五有《檀韶传》,记其曾为江州刺史、安南将军、巴丘县侯。其弟檀祗曾为抚军将军、散骑常侍、西昌县侯。少弟檀道济刘宋功臣,封永修县公。《南齐书》卷五二有《檀超传》其祖檀弘(宗),宋南琅邪太守。檀超官骁骑将军,司徒右长史,有文名。“长沙王道怜妃,超祖姑也”。东海何氏有何承天、何无忌、何逊、何勖以及为谢灵运四友之一的何长瑜等人,名震南朝。琅邪顔氏,有顔含、顔延年、顔竣、顔师伯、顔师仲、顔师叔、顔延之、顔之推,名闻遐尔。济阳蔡氏,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家族就是当时济阳有名的世家大户,在他之后,有三国时魏尚书蔡睦、晋朝大司徒蔡谟、南北朝刘宋吏部尚书蔡兴宗等。乐安任氏,为汉御史大夫任敖之后裔,晋有尚书任恺,齐有中散大夫任遥,遥子为梁新安太守、文士任昉。河东裴氏,汉有尚书令裴茂,其子裴潜魏尚书令,裴潜子裴秀亦为晋尚书令,裴秀子裴頠著《崇有论》。光禄大夫裴昧孙裴松之注《三国志》,三倍于原著,并开创了史注的新体例。其子裴駰补注《史记》,著《史记集解》八十卷,松之曾孙裴子野撰《宋略》二十卷。河东裴氏,是中国历史上仅次于琅邪王氏的宰相世家,文化世家。东海王氏的家世,沈约在《奏弹王源》中说:东海王源“曾祖雅,位登八命;祖少卿,内侍帷幄;父璇,升采储闱,亦居清显。”《晋书》八三《王雅传》说:“王雅,字茂达,东海郯人,魏卫将军肃之曾孙也。祖隆,后将军。父景,大鸿胪。……迁领军、尚书、散骑常侍,……寻迁左仆射。隆安四年卒,时年六十七。追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长子准之,散骑侍郎。次协之,黄门。次少卿,侍中。并有士操,立名于世云。”其后裔有王延年、王僧儒皆为显宦和文化名人。《南齐书》卷三四的东海郯人王万庆、王谌等官皆五品以上。刘岱的亲家王沈之之父王万喜,当与王万庆是兄弟。连沈约都承认东海王氏的士族身份,我们还有什麽可怀疑的呢!东海徐氏,《晋书》卷七四:“徐宁者,东海郯人也。……迁吏部郎、左将军、江州刺史,卒官。”《宋书》卷七一:“徐湛之,字孝源,东海郯人。司徒羡之兄孙,吴郡太守佩之弟子也。祖钦之,秘书监。父逵之,尚高祖长女会稽公主,为振威将军、彭城、沛二郡太守。高祖诸子并幼,以逵之姻戚,将大任之,欲先令立功。及讨司马休之,使统军为前锋,配以精兵利器,事克,当即授荆州。……追赠中书侍郎。”
郡望不明的刘穆之夫人江氏和刘邕后夫杨氏,我估计江氏当是济阳考城人。因为刘穆之“少好《书》《传》,博览多通,为济阳江敳所知。”杨氏当是弘农华阴人,弘农华阴杨氏是过江的大士族。我这样估计的理由是以上与东莞刘氏通婚的家族门第皆为士族无疑,根据士庶不婚的原则,江、杨二家必是大士族。
有意思的是与东莞刘氏通婚的家族亦互有婚姻关系,如裴氏与任氏通婚的有《南史·任昉传》:“任昉,……父遥,齐中散大夫。……遥妻河东裴氏。”裴氏与檀氏通婚的有《南齐书·皇后传》:“武穆裴皇后……后母檀氏。” 裴氏与一流高门琅邪王氏通婚的有《晋书·王戎传》:“裴頠,戎之壻也,頠诛,戎坐免官。”《世说新语·文学篇》:“裴散骑娶王(衍)太尉女,婚后三月,诸婿大会,当时名士,王、裴子弟悉集。”东海徐氏与刘宋皇室也多次婚配。下邳赵氏与刘宋皇室亦有婚配关系。
从以上考证中,我们看到与刘勰家族成员通婚的家族中,有的与一流高门士族的琅邪王氏有姻亲关系,有的与皇室有婚姻关系。我们还从中看到,与东莞刘氏通婚的家族,都是过江的北方大族,如果东莞刘氏家族不是士族门第,他们是不会与之通婚的。这又可证明了以往学人说的,南北朝时期的大族婚俗是:“士庶不婚”,“南北不婚”,当是事实。但是,刘勰家族没有与一流高门通婚的记载,是攀不上,还是不攀,不得而知。因为有些以文化见长的士族,也并不刻意追求高官和与一流高门势族攀婚,甚至拒绝与一流高门势族婚配。如《晋书·顔含传》载:“桓温求婚于含,含以其盛满,不许。”《顔氏家训·止足》篇有顔含戒子姪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刘勰家族未见有与一流高门通婚的记载,是否也抱有与顔氏相同的家训,不得而知。
五、刘勰家世士族身份之旁证
(一)“奉朝请”是专为世家大族设的荣誉职务
《宋书·百官下》:
奉朝请,无员,亦不为官。汉东京罢省三公、外戚、宗室、诸侯,多奉朝请。奉朝请者,奉朝会请召而已。晋武帝亦以宗室外戚为奉车、驸马、骑都尉,而奉朝请焉。元帝为晋王,以参军为奉车都尉,掾、属为驸马都尉,行参军、舍人为骑都尉,皆奉朝请。后省奉车、骑都尉,唯留驸马都尉、奉朝请。
由此可知“奉朝请”一职,最初是专为那些退休的王公勋爵设置的荣誉职务,给他们一个朝会和面君参政的机会。因为刘勰仕宦于南朝,我们就看看南朝任“奉朝请”者,都是哪些人。根据笔者在翻阅南朝史料时见到任职“奉朝请”的是:
吴兴沈氏家族的有:(为了节省版面,以下人员,只出郡望和人名,不列出处和引用原文。)沈约、沈瑀、沈崇傃。济阳江氏家族的有:江谧、江革、江淹、江子一、江法成。河内司马氏家族的有:司马褧、司马端、司马筠。河东裴氏家族的有:裴邃、裴之高、裴觊。东海何氏家族的有:何逊、何远。东莞刘氏家族的有:刘秀之、刘勰。范阳祖氏家族的有:祖朔之、祖暅。吴郡钱塘杜氏家族的有:杜京産、杜规。陈郡谢超宗、殷孝祖。南乡范蒙、陶弘景。济阳范岫、卞彬。东阳郑灼、朱幼。吴兴茹法亮、吴均、顾琛。会稽山阴孔觊。高平檀儒。平昌安丘伏暅。平原明山宾。琅邪王琨。清河崔慰祖。范阳张弘策。新野庾杲之。庐江何歆。平阳贾渊。吴郡全缓。河东柳憎习。太原王茂。沛国刘瓛。临淮任孝恭。谯郡夏侯亶。河内山谦之。义兴陈庆之。丹阳刘系宗。郡望不明的有:吴迈远、诸袭光。
在以上任职“奉朝请”的57人中,有四种情况:一、起家“奉朝请”者有18人,他们是:沈约、沈崇傃、江谧、江革、司马褧、司马筠、何逊、刘昭、刘霁、刘勰、伏暅、明山宾、谢超宗、范岫、郑灼、庾杲之、王茂、夏侯亶。二、出仕后中途任“奉朝请”者34人。
三、郡望不明者2人。四、史料明显证明非士族家世者:茹法亮、陈庆之、刘系宗3人。
在第一种情况中,除刘勰身世有争议外,其他17人的士族身世,皆未有问题。可以推断:他们于国于民寸功未有的情况下,起步就戴上“奉朝请”的花环,靠的是祖荫。刘勰“起家奉朝请”,显然靠的是祖荫。第四种情况当属于《宋书·百官志下》说的“永初已来,以奉朝请选杂……孝建初,奉朝请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绝对的。封建皇帝是历代王朝特权的持有者,他们是社会制度的建立者,也是出尔反尔的社会制度的破坏者。皇帝给身边的宠臣一个“奉朝请”的荣誉职务也是可能的,但这总是个别现象。我们不能以个别现象的存在,而否认了原有制度的存在。所以,历代国史的修纂者,都把此类官员列入《恩幸传》。刘勰不是宠臣,不在此列,且“起家奉朝请”,靠的也只能是士族门第。
(二)丹阳尹、吴郡太守是只有王子和士族才能担任的职务
南朝丹阳、吴郡,物阜民丰,又属京畿地区,在这些地区为尹、守者,都是王子和士族子弟。如任丹阳尹的有:王茂、谢方明、萧摹之、萧顺之、萧景先、郗僧施、何尚之、袁粲、刘弘、羊曼、褚湛之、王恭、徐湛之、王俭、王志、顔师伯、刘惔、王莹、王铨等人皆为士族身世,刘穆之、刘秀之二人都曾担任过丹阳尹。任吴郡太守的有:顔含、顾琛、顾觊之、王昙生、王珣、王琨、何叔度、王僧智、王僧达、褚渊、褚澄、萧子恪、袁昂、张瑰、谢邈、谢勖等人皆为士族身世,刘式之曾任吴郡太守。
(三)东莞刘氏是汉城阳王后裔
王元化先生在《刘勰身世士庶区别问题》一文中说:
《晋书》于汉帝刘氏之后,多为之立传,如刘颂(《列传十六》)、刘乔(《列传六十一》)、刘琨(《列传三十三》)、刘隗(《列传三十九》)、刘超(《列传四十》)、刘兆(《列传六十一》)等。更值得注意的是《列传五十一》载:“刘胤为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后”,但他的籍贯并非东莞莒县,而是东莱掖人。胤卒后,子赤松嗣,尚南平公主,位至黄门郎,义兴太守。从以上诸传中,都找不到有关刘抚的线索,这更使我觉得《宋书·刘穆之传》称他为‘汉齐悼惠王肥之后’的说法是可疑的。
针对王元化先生的怀疑,过去我曾发表了《汉城阳王世家》一文,以此证明王元化先生的怀疑是多余的。今将此文梗概略说如下:
汉文帝三年四月,齐悼惠王刘肥之子刘章被封为城阳国王,都莒,传九世十王至刘俚时,王莽篡权,城阳国除,城阳王后裔参加了反莽斗争。唐《元和姓纂》卷五第363条“东莞”下载:“齐悼惠王肥生城阳景王章,传国九代,至王津,光武封为平莱侯,徙居东莞。裔孙晋尚书、南康公穆之。”
朱按:“王津”之“王”,当为衍文,因为八世城阳孝王刘景,有子三人:刘云(嗣位)、刘俚、刘钦。九世城阳王是刘云嗣王位,早薨,刘俚绍封,王莽篡位,城阳国除,刘俚贬为庶民。且《汉书·王子侯表》中,没有关于刘津的记载。又因爲“津”“钦”读音相近,所以刘津当是刘钦之讹误。
也有学者质疑提出:南北朝时期,一些家族冒充士族,假托是历史上的名门后裔。刘勰家族到南朝时仍称刘肥后裔,《宋书·刘穆之传》中的“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一句不可信。笔者认为:今本《宋书》为沈约撰。正如,《宋书·出版说明》所言:“沈约先世,本是吴兴士族,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晋书·周处传附周札传》)。沈约一门,在宋、齐、梁三代,也都仕宦显赫。梁萧统《文选》载沈约《奏弹王源》文,对于某些士族地主‘婚宦失类’的情况大加抨击。因此,沈约在齐、梁时期撰成的《宋书》,也就带有其时代和阶级的特点,它的一个突出内容,就是颂扬豪门士族,维护门阀制度。”笔者还认为,沈约与东莞刘氏同仕宦于宋、齐、梁三朝,对刘勰家族当是熟悉的,他不但不怀疑东莞刘氏的士族门第,而且还特地挑明记上一笔,这说明,《宋书》关于刘穆之为“汉齐悼惠王肥后也”的记载是可靠的。
至于王先生说的《晋书》列传十五《刘毅传》、列传五十一《刘胤传》和列传四十《刘超传》的刘毅、刘胤和刘超等人,也都是从莒县分封出去的城阳王子孙繁衍的后裔,这在《刘超传》和《元和姓纂》中也有记载,因与本文关系不大,仅略提及,以释王先生及其支持者之疑。
六、后 论
历史学界衡量六朝士族门第的标准,经过了五六十年的争论,现已基本达成共识,这就是看这个家族门第士庶,以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活动中所形成的社会地位作为观察点。由于当时的社会制度所致,一般说来,有了政治地位,经济上也就有了保障;又因为士族这个概念,既有政治的涵义,又有文化的涵义,士族地位一旦形成,一个大族中的某一代上,由于个体家庭变故,导致个体经济贫困,但下一代人还可能再次崛起,于是使得一些学者往往只强调官宦加文化这两个条件。
台湾毛汉光先生在《中国中古社会史论》一书中,把达到士族的标准定为在政治上连续三代中,至少有两代官位在五品及其以上者[[5]]。
如果以此为准,从前面的考证中,可以证明东莞刘氏是士族门第。
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篇《政治革命与党派分野》中说:“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这说明官宦加文化才是衡量一个家族士庶区别的标准,只有同时具备政治世家和文化世家两个条件才是士族门第。以此而论,东莞刘氏亦是士族门第。
近世论刘勰身世士庶的人,往往认为刘穆之以军功见重于当朝,非积世文儒,故东莞刘氏不得列入士族。持此种观点的人,忽略了史书对刘氏家族文化品位的史实记载,如果不是偏见,就是学术研究的悲哀了。因为无论是琅邪王氏中的王敦、王旷等人,还是陈郡谢氏的谢安、谢玄、谢琰等人都长期握有兵权,亦是以军功和兵学见长,历史上没有人以此否认其士族身份,何独到刘穆之这里就成了问题呢!
也有的学者质疑提出:《宋书·刘穆之传》中称刘穆之是“布衣”怎麽能说他是是士族门第呢?笔者认为:“布衣”是与“官服”相对称的一个词,通常是指没有官阶品位的读书人。《宋书·刘穆之传》称刘穆之为“布衣”,是指刘穆之加入刘裕集团的时候,尚未有正式的官品(只任过府主簿,不在官品。)例如诸葛亮《前出师表》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先帝不以臣卑鄙……”之谓,其意思是指诸葛亮27岁出山辅佐刘备之前没有官品。《宋书·刘穆之传》中的“布衣”一词的用法与诸葛亮《前出师表》中的“布衣”一词用法相同,历史上没有人以此怀疑琅邪诸葛亮为士族门第。又,《南史·刘穆之传》中有诸葛长民因对刘裕不忠而获死罪,曾谓所亲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践危机。今日思爲丹徒布衣,不可得也。” 这里的“布衣”是“丹徒布衣”。丹徒的布衣是指未有官品的士族。因为《南齐书·州郡志》说:“南徐州,镇京口。……丹徒水道入通吴会,孙权初镇之。……宋氏以来,桑梓帝宅,江左流寓,多出膏腴。”丹徒是京口的中心地带,这说明京口的住民多为帝胄及富贵人家,所以,史书中的刘勰家族“世居京口”一语,本身就可证明其爲士族门第。所以,愚认为以“布衣”作为否定刘勰家族的士族门第是没有力量的。
也有的学者质疑说:我与刘邦同乡,又同姓,我怎麽就不是士族?也有的质疑说:那麽什麽时候就不用士族之称呢?笔者认爲:“士族”一词,大约广泛使用于汉末至唐中期。汉之前称势族或世族。曹魏开始实行九品官人法,社会进入士族政治时期,所以,此一时期的谱牒学特别兴盛,吏部及官府皆藏有士族宗谱,国史的主要资料来源于官府,《宋书·刘穆之传》中的“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一句,当是根据官府刘氏宗谱而言。这是其一。其二、笔者认为:士族政治的出现是社会分裂、动荡、豪门大族与中央政府分权的一种非正常现象。士族门阀制度延续至唐中期,其根据之一就是李世民当政时修了《氏族志》,武则天当政时修了《姓氏录》,以打击山东士族,皇帝的目的是通过千方百计把李家和武家挤到士族前列,这说明唐中期以前士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隋朝是短命王朝,科举制度刚刚産生,对士族政治的影响有限。科举制度完善于武周时期,此时选拔人材才以科举为主,也正是这一时期士族政治才真正开始走向衰微,但并不是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因为《古文观止》中收有李白《与韩荆州书》一文,文中李白把韩荆州(朝宗)吹捧的令人肉麻,目的是希望韩荆州能推荐他出来做官,这说明到唐代李白时期仍有推荐制。士族在政治上的影响逐步缩小,是科举制度的逐步成熟,使得选士制度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和大唐中央政权强化的结果,是一个渐衰的过程。但其文化影响有相对的稳定性,直到赵宋王朝影响还很大。现代社会没有“士”和“士族”的划分,所以,即便是刘邦同乡同族的现代人,也称不上“士”或者“士族”。
《南齐书·州郡志》注明南东莞郡无实土。东莞刘氏历经南朝十次土断,仍未有放弃原有郡望,说明郡望对于刘氏家族是何等的重要,郡望对于刘氏来说,就是士族身世的证据。直至唐中期以后,在外地做官的原有士族裔孙才陆续放弃原住郡望,可见郡望是与士族政治制度联系在一起的。
对刘勰士族门第持否定意见的人,往往拿《南齐书·刘祥传》中褚渊称刘祥爲 “寒士”作爲论据,笔者认为,这是对“寒士”一词涵义的误解。唐长儒《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读史释词:素族·寒士》一文中认为“寒士”也是“士”。有两种情况:一是指士族中“门第不高和衰微房分”;第二种情况是,如果是自称,当是“自谦”;如果是他称,则是有意贬低或戏称。如《南史·徐勉传》记载:“旧扬、徐首迎主簿,尽选国华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选首。帝敕之曰:‘卿寒士,而子与王志子同迎,偃王以来未之有也。’勉耻以其先为戏,答旨不恭,由是左迁散骑常侍,领游击将军。”徐勉的士族门第学界未曾否认过,皇帝亦称为“寒士”,此即为“戏称”。褚渊称刘祥为“寒士”,那是二人口角间的“贬称”,不足为据。[[6]]
总之,六朝的士族门第,在不同朝代是互有消长的。一流高门的琅邪王氏的盛期是两晋,东莞刘氏的盛期是刘宋。史学界研究六朝士族门第,有的分为四等,有的只分高门和次门,有的分为三等,我看还是分为三等好。如果分为三等的话,王、谢等是一流高门,没有与东莞刘氏通婚的记载,说明东莞刘氏门望可能低于王、谢家族。但东莞刘氏在东晋时期却高于兰陵萧氏,这在《南史·刘瑀传》中可以看得出来。刘瑀宋初为御史中丞,弹萧惠开曰:“非才非望,非勋非德”。萧惠开祖源之,是刘裕继母之弟,其父萧思话 “宗戚令望,早见任待,凡历州十二,杖节监、都督九焉”(《宋书·萧思话传》),而惠开仍被刘瑀讥为“非望”,此似可推定兰陵萧氏的门望在东晋时还低于东莞刘氏,即使宋初上升了,仍未被公认,故有刘瑀之讥。因此,把刘勰家族的门第划入一流高门,声望不足,划入次等,应属偏上为是。
[1] 步兵校尉一职,在刘宋时期是四品官。梁天监七年,诏吏部尚书徐勉定百官九品为十八班,以班多者为贵。五校、东宫三校为第七班,官品为从六品。刘勰任职梁步兵校尉,无论是五校中的还是东宫中的步兵校尉,官品都一样。
[[2]]刘永济先生在其大作《文心雕龙校释》《程器篇·释义》中,解释刘勰的这几句话时说:“此以文事武备并重,初观之甚异,实亦深中时弊之论也。”
[[3]] 王元化的否定意见,详见王元化《文心雕龙讲疏·刘勰身世士庶区别问题》第2—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4]]与东莞刘氏通婚的家族,凡《刘岱墓志铭》中提到的,日本中村圭尔先生在《〈刘岱墓志铭〉考》一文中曾作过考证,但国内读到的人很少,且对刘勰官品考证有误。今将《宋书》和《南齐书》提到的刘氏通婚家族结合《刘岱墓志铭》一并考证,以证东莞刘氏为士族门第。
[[5]]见毛汉光《中国中古社会史论》,第140—144页,台湾联经公司1988年版。
[[6]]“寒士”、“素族”、“庶族”、“寒族”、“寒素”等词的涵义,唐长儒的《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陈琳国的《庶族,素族和寒门》(《中国史研究》1984年1期)、祝总斌的《素族,庶族解》(《北京大学学报》1984年3期),都作了精辟的论述,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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