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阴霾满天、浓雾袭门的时候,我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童年的雾。
灰蒙蒙的浓雾直压下来,罩在南北两山的山岗上。我们仰望着那扑面而来的雾气,总以为天要塌了。而大人们却说:“以前的天,只有山那么高,一些调皮的孩子常常用梯子爬上去,把小佛搬下来当玩具玩,结果阿弥陀佛生气了,天就升高再升高,一直升到33重。”那时的我们信以为真,便狠狠地埋怨起先前的孩子来,不然,我们也可以上天搬小佛玩了。
雾多,风大,日照短,这是家乡的气候特点。尤其是春秋时节,更是大雾横行霸道的日子。它们常常冲下来,横过去,直把我们围得严严实实,能见度几乎为零。毛毛雾雨粘糊糊地无孔不入,无物不沾,家存的薯丝、衣服和书籍全是软软的、湿湿的,三五天便长出白茸茸的霉斑。
然而,浓雾留给我更多的还是恐怖的记忆。在家乡东面的一个山凹口,云一飘到那儿,有时会突然地降下来,变成浓浓的雾气喷泻而下,眨眼间便吞没了山岗峰峦,塞满了低谷沟壑,使白天顿成暗夜。老人们说:那是妖雾,雾无故而喷,这是不祥的征兆。一天早上,天气晴朗,那山凹口却忽然抛下一团团黑雾,像目鱼喷墨,有人立即提醒大家,上山下地要千万小心。我的心里顿时搁了块疙瘩,惶惶然不知所措。果然,到了下午,一个邻居便气喘吁吁地哭叫着说,老六砍柴从山岗上跌下来了!于是大家急忙卸下门板,七手八脚地往山上跑。等到傍晚老六被抬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很快就咽气了。那年他只有22岁。我瞒着母亲偷偷地去看了看,只见这位平时爱逗我玩的老六,脸色如土,左额角一个洞,血糊糊的,身上裹着白床单,据说有多处重伤。这惨烈的景象,使我整整一夜都不曾睡着,以至于多年以后,它还在我的梦中屡屡出现。
自此之后,浓雾也一直如同我心中的愤怒、烦恼、抑郁一样,躲在心里挥之不去。去年8月,我们全家乘车赴京,至山东德州时,又遭遇了由浓雾惹出的一场大祸。40多辆货车客车轿车撞在一起,挤得支离破碎。其中两辆轿车像踩扁的乒乓球,驾驶员则几乎被夹成了肉饼。我看着窗外,雾虽已渐退渐远,但在我心中却似乎更浓更厚了,恐怖的胚根又蔓延出来……
回来时我们选择了飞机。当飞机冲上万米高空,我发现舷窗外只有无限的澄碧和湛蓝,高高的太阳仿佛成了无人陪伴的孤家寡人。“这是真正的天!”我对孩子说。此时,俯览雾霭云烟,或聚或散,或疏或密,犹如海浪翻涌,千姿百态而又飘渺荡漾。那黑云间电光闪烁之处,有人说在下阵雨。随着飞机在云层上的悠悠漫步,我的心胸也开始变得澄明辽阔。原来,那些神秘而又恐惧的雾,在宇宙中却是这么个小不点儿,人类在眨眼之间便可将它看穿,并轻松地将它踩在脚下。于是,久留于我心中的雾也开始渐渐消散——低首回味所有的忧愁烦恼盛衰荣辱……其实也都只是一些低境界的雾啊。一旦心胸开阔境界高远了,人生还有何“雾”可言,何“雾”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