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命运与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就是为了几句争吵的话，两记闪亮的耳光，妻将一瓶毒虫的药整个儿喝下了，十一年的相濡以沫，转瞬化为一场空。只有下班后的一碗热饭，寒夜中的一份守候……

物还在，人已非！

有什么比睹物思人、阴阳两隔更悲伤？

是谁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望空难眠？是谁不能放下尘事俗物随风而去，一了百了？

我撑着一副躯壳，机械地活着。女儿的脸同样悲伤。我悔恨，我想哭，可是泪水也不能洗涤我的灵魂，我的泪已干。

终于有一天，我逃出了与她有欢笑泪水的笼子，茫然流入山水甲天下的城市，想让钢铁洪流吞没我没有意义的生命。

头顶上的太阳很毒。水泥路面像烧红的铁块。那些钢筋水泥仿佛快被熔化，肆虐地散发着热量，我在榕湖边走着，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裤管。一个细小、怯生生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叔叔，行行好，能给我五角钱吗？。”我低头一看，一个九岁光景的小男孩映入眼帘，他圆圆的脸蛋被烤得通红，汗水在他的脸上涮出无数道细细的小沟壑。头发蓬乱，一身衣服污不堪，赤着一双脚。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无暇多想，从皮夹里捡出5元纸钞递给他，“叔叔，我只要五角钱，您给得太多了。”小男孩没有接过那张钱。真是奇闻，乞丐嫌钱多！我思索了一下，没有问原因，捡了一张五角的纸钞给他，他接过钱，朝我鞠了三躬，千恩万谢地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甚至听到他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

时近中午，我的肚子里闹起了革命，恰好旁边有一家米粉店，我信步走了进去。

“您要吃几两？先生。”女服务员礼貌而有分寸。这时候从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我见那人正是刚才问我讨钱的小男孩。他显然没有发现我，问服务员：“姐姐，有包子吗？我要六个。”女服务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小乞丐来买东西。但训练有素的她没有在脸显出不悦的神情，和蔼地说：“小弟弟，不吃米粉啦？”

“不。我的钱正好可以买六个包子。”

“一共是三元。如果你没有钱，就当是姐姐是请你客。”服务员一边装包子，一边说。小男孩从肮脏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着，我隐约看见那把零钱里全是一角两角五角的，竟然没有一张一元的。那沓钱里也许有我给的那张五角纸钞。小男孩接过装好的包子，道谢了一声，转身就走。

服务员给我端来米粉。这时，那个小男孩又宕了回来。服务员说：“怎么啦？小弟弟，你遗漏了什么东西？”小男孩涨红了脸，好一会才说：“姐姐，我想请您帮我写一张字条。”“哦，写什么呢？”服务员拿来笔和纸。小男孩看了她手中的纸，说：“姐姐，你能换一张红纸吗？”“行！”服务员笑着说。她又找来一张红纸。“您就在上面写‘今天是你的生日，祝爸爸的腿早日好起来。”服务员飞快地写好了，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接过，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放在口袋里，似乎不放心，又用手压了压口袋，才再次道谢走了。

我不禁起了好奇心，顾不上吃，匆匆结了帐，尾随小男孩而去。小男孩拐进一条小巷，脚步快了起来。小巷愈往里走愈破旧，最后在小巷的尽头，小男孩一头钻进一座低矮、用废弃的三合板搭成的小屋里。我听见小男孩欢快的声音：“爸爸，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的腿早日康复，那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也不用拖着摔伤的腿在工地上起早贪黑，饥一餐渴一顿的；再也不用受到工头的责骂，我也不用在街上捡破烂，受人欺负了。我好想回到学校读书，好想到妈妈的坟地上看她一眼。”屋子里沉寂了一会，接着传出一个大男人的嚎哭声，那哭声令人撕心裂肺。

我的眼睛模糊了。

我忽然记起了家里幼小的女儿，苍老的母亲，她们需要我！我不能死。我将脸上泪水擦干，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