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文里有《火烧云》,明天就要和孩子们一起读了。
如果单单读这一篇的话,倒也还温暖。
找出几年前便买下的《呼兰河传》,刚一翻开,心忍不住地萧索。萧红的气息,立时浓了。她的童年,在那颓败荒凉的院子里,足够荒凉。
我在这旧书里游走。
冬天了,我穿过呼兰河城那能把大地冻裂了的冷。
穿过那个无事生非的大泥坑子。穿过那些空寂寂的小胡同。穿过那些被命逼疯了,却还是平平静静活着的人群。
还有那些个专为死人而预备的扎彩铺。
那些看起来万分好看,万分齐全的彩纸院儿,穷人们看了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的好。
还有,还有跳大神,七月十五给鬼放河灯,四月十八烧香磕头祭鬼。
鬼气到处弥漫着。无处可藏。这人生,活着活着,就荒了。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荒凉。
一丝丝,生的那点烟火气,鲜活气硬是给生生地湮灭了。
那跳大神的,何时跳出过什么神。倒是招来了要命的鬼。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磨房里那打梆子的,夜里常常是越打越响,他越打得激烈,人们越说那声音凄凉。因为他单单的响音,没有同调。”
他们,像长在萧红幼时年景里的荒草,被粗砺的时光割了一茬又一茬,总也割不尽。那凉了眼睛的,到头来,肯定了要凉了心。见着了他们那些揪心的事,萧红的心,怎能不荒凉。
火烧云。
在西天上烧得旺。
红火是红火,可这火多虚呀,比不得那灶里的柴火来得实在。一会儿功夫就下去了。
漫天盖地的乌鸦飞过来,我险些走不出这荒凉。
可幸好,萧红还有个笑盈盈的,孩子似的老祖父。
还有个可以自言自语,可以顶着水缸盖,像携着独自的房子一样到处走的小花园。
尽管,萧红一再悲凉着: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一次次,这院子,一番闹哄哄后,像是有了些喜气儿,可转眼又什么都没了。于是,就这样一日日悲凉着,静寂着,烟消火减着。
荒凉吗?真是荒凉。到最后,人活得什么着落也没有了。
可除了荒凉,还是有些小小的生的喜悦的。否则,这书可怎么看下去。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那些与孩子有关的花花草草,总是能勾起我心里的暖。甭管这写书的人用意如何,也许她心里照旧还是原封不动地叠着荒凉。
可这些小花小朵,孩子气十足的文字,它们,就是我夜里的星星。
一个小女孩子,在寂寞荒凉的童年里,能有这样一个独自的小园。能有这许多随意的花呀,鸟呀,黄瓜、玉米、蝴蝶呀,终日陪着她。寂寞是寂寞,荒凉是荒凉,可终究还是有一块清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