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周玉振, 1999 年生,江苏省泰州中学学生,学校梅苑文学社社长, 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现代写作》《江苏写作报》《语文报》等报刊。曾获国学达人江苏省第一名、“中学生与社会”江苏省一等奖、“小小百家讲坛”江苏省特等奖等。
获奖理由
周玉振喜欢写小说,他从小就开始学习创作短篇故事。上高中后读了米兰• 昆德拉、海明威等西方文学作家的作品而受到了影响,开始接触国内先锋文学作品。因而,他的作品构思别致,叙述方式也具有先锋式的味道,这为以后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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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镇没有灯
马镇只住着五个人。
镇 长
镇长是个好人,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对这点坚信不疑,他自己觉得,还不够好。镇长具有很多美德,诚实、善良、公正……可他没有用。他不知道怎么变得有用,就像他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能仅仅因为自己有用,就不做好人呢?
镇长在读书的时候,总被评价说,这是个好孩子。这无异于是在说,这孩子,没有大用也不要紧,他人很好的嘛!那时候的镇长,总要把班上收拾得比自己桌子更整洁才舒坦。但他可能真的不是故事里的男主角,所以他并没有通过好人好事就打下自己的一片天下。
镇长来到马镇,依然是个好人。他们叫他镇长。
圈 子
圈子一出生,右脚的大拇指就弯着,伸不直。他十岁的时候妈妈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 这是一个小问题。的确,这真的只是一个小问题。只不过,圈子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跳而已。另外,由于他不得不穿着大几号的鞋,所以走路总得用右脚画一个个小圈子,才能不让鞋掉下来。这就是为什么他叫圈子。
圈子一直在等他的十岁生日,一直等到十二岁的时候,他喜欢的女孩对他说:“残疾人, 请你不要走在我旁边。”
圈子一个人来到了马镇,他这一路上不知画了多少个圈子。
梅 林
梅林不好看,梅林不机灵,她什么都比不上她姐姐。没有人喜欢梅林,她被提到的时候, 永远是那个人的妹妹,永远是被嫌弃。
梅林偷看别的女生说话的神情,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做就要被嘲笑。她像她同桌那样, 买来新的作业本认真做笔记,却被白眼。她说话的时候尝试一点点南方口音,被人问:“啊呀, 你该不会是学的某某某吧?”
有人要求她友善,她就友善;有人要她倔强,她就倔强。但她做什么都好像不对。好在梅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板 叔
板叔很少提及他过去的事情,就好像那个海岛上的城市,那个富裕的家庭,他的钢琴水平,都是别人的事一样。把它们当作别人的事情,可能是板叔忘记的方法。
如果你不认识板叔,那我得先告诉你,千万不要对板叔说如果。如果他的家族不曾繁盛,是不是就不会衰落?如果他不是长子,是不是就不会被要求完美,甚至钢琴都要练到最好?如果他没有在决赛前知道家里的消息,他现在是不是至少是名满天下的钢琴家?
如果板叔不是在凭他小时候练的那一手好字混了十年饭,发现手上的茧子让他再也不能弹琴时被妻子呵斥洗碗声音太大,他也不会人到中年,还来到马镇吧?
和 尚
和尚究竟是不是和尚,不知道,反正没有头发,他自个儿剃的。和尚说,他研究佛学, 只不过他研究的方向,没有哪本经书上提到过: 他研究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佛。
和尚说,他小时候很聪明。“我那时候就想着,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我缺什么呢?自身条件,家庭条件,能有的都有啦。”
直到有一次,和尚要去买书,没拿到钱。不仅如此,他可能连上学的钱都没有了。
“我当时问自己,是不是我选择了错误的生活,是不是我不该追求太多,是不是我放弃所有,就可以成为平凡而幸福的人。于是,我求佛,让我过普通人的生活。”
后来,和尚受够了尘埃里的生活,但是求佛,却没有用了。他给自己剃了头发。
马镇没有灯,这里生活的人们习惯了黑暗, 不需要开灯。
日 记
他教我的时候,我临近毕业。为了备考, 向他借了一本教学参考书,他说可以等考完再还给他。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翻开过,也就忘了还回去。最近整理旧书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本书还在,一边随手翻翻一边想那时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翻到末尾,书里掉出来了一张活页纸,是老师当时随手写的日记,按日期推算下来正是借我的不久前。
“日前与她重逢,彼此都是三十多岁,这是此前任何一次相见都未有过的况味。总听人言,年轻时候要留下一点遗憾,以为不通什么道理。现在怎就明了了呢,有的美靠喷发出来, 有的靠窖出来。”
我的老师,虽然他自认幽默,但从没有人愿意跟他多说一句就看得出来他究竟是怎样严肃的。所以我看到这些还是很吃惊的。
“至今,我可以诚实地承认一些事情了。这部分的事情尤为特殊。生活中,一件事总有方方面面许多牵扯,但我确是做过一些事,只与她有关。此刻坦白,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并非要她知晓才作数的。当时是我工作第一年,落空的期待就像凌晨熄去的路灯,眼见着飞逝却追不回。然而最大的痛苦仍旧是来自于她。于是我前往西藏,我以为一点仪式可以陡增生活的庄重。到了拉萨其实条件已是极恶劣,我在旅馆里支撑不住,心想快点去一趟雪山便作回好了。这之间具体的时间我已忘记, 当时无心情动笔,现在才发觉忘记是一个大大的可惜。……路的妙处就在于,未踏足的时候, 充盈着阳光和花香;而可悲之处亦在于此了, 美好者美好不过想象,艰苦者却艰苦到预料之外。初始时,我尚是走着。欲去雪山,但道路之如此,想必是通往圣洁的路必是卑微而肮脏的缘故么?风雨阻拦也就罢了,或还可激出英雄气概。汗湿的衣服呢?酸臭的鞋子呢?史诗中的怪物常成就故事,平平的精灵却最是伤人, 此之谓也。”
我毕业的那年是他工作不知道第多少年了。他作为一个老师,除了毕业聚会那一次,所有的吹牛大概大家都没记住。他在聚餐的最后和其他老师一样说了很多话,同学们最后一次听他说这很长很长的一段,然后假装喝醉或真的去嬉笑拍手。听他说他读书的时候有多优秀,听他说他满怀热忱付诸东流,听他说他如何如何地不罢休,他说他的平庸之中的品格,无人鼓掌也为自己保留……说到最后, 一个人斜插在座位上,紧握着话筒不肯松手。我喝得少,静静地看着他,我想,他今年几岁了呢?他这个年龄,意味着几分之几的绝望呢?
“当时的我走不动了。我在路边上,蹲着, 哭了起来。蹲,掺杂着倔强,更多的只是无可奈何罢了。看,我已经能这样坦诚地说自己了。那些宣称要征服海洋的所谓‘勇者’,不也常常是触了浅滩的暗礁吗?虽说是常事,其中的失望亦能够摧人心智……回到了旅社,才知道山中天气骤变,十分危险。生命在失去尊严以后得以保全,寓言之外者看后或可得悟,之内者如我只能哑然。”
才情,他有,就算是他教我的那时候,他被岁月拖着走了很久以后,也仍然小心地保留了一点灵火。可是他似乎是真的丢了一点什么, 热情吗?恐怕是吧。他认定他周围是寒冷的, 那他心中的火再旺也会熄灭。他上课的样子我还记得一点,对于重复的、程式的漫不经心, 在认为有闲趣的边边角角里用力地挥洒。他是在刻舟求剑吗?纯朴的世界一刻不停地流逝, 他用这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在不舍处留下坐标以防走得太远找不回自己。我猜,他虽然那么说,他后来还是不甘心的吧。
“后来,我再也不会走路,偶尔站起来片刻, 或是为下一次的失望寻些素材。”
我渐渐想起了我对他的第二点印象从何而来了,现在却觉得这不能说是我对他一人的印象了。他的日记我也不再往下看了,说不清是因为不忍,还是因为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