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职业小说家,王安忆还有一个身份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教创意写作课程。她在新书中与学子们推心置腹,“小说既是以生活为样本,同时又要挣脱约束,创作一个新生活,于是就关系到如何采纳原生材料,又如何规划蓝图。简单说,就是那一句大俗话:写什么。”多年专注于小说创作的王安忆,似乎“心有余悸”地向学生们提出忠告:“这句话虽听起来很陈旧,可是一旦决定写作,‘写什么’便扑面而来,仿佛千年魔咒。”
开设小说课堂,至今意犹未尽
王安忆2004年调入复旦大学任中文系教授,几年后她开始招收自己的硕士研究生,传授创作经验与技巧,与学子们探讨小说的逻辑。“每年开设小说课堂,至今意犹未尽,非出于知识更新,教学精进,倒是相反,有些问题初学者和老手都要一直面对。”
王安忆对一些尚还稚嫩的学生习作如数家珍。有的学生作业糟糕,她坦诚相告:“勉强及格”“追随得很笨拙”;要是有学生写得有模有样,她也不掩饰挖到璞玉的欣喜,评语里不乏“故事成型了”“尊重故事和听众之间的逻辑”等。
王安忆也毫不讳言“真正的写作是无法教和学的”,为何仍有志于教授写作?王安忆直言,小说课堂更多的是施加某种影响,让学生们对文学建立起信任和亲近。“它能开拓一个机会,使人从现实存在中,窥见虚拟的空间。我从没有期待课堂上诞生一个作家。”
课堂上不少时间,王安忆和听课的学生都纠缠于“写什么”“怎么写”,王安忆的建议是:写作自始至终都风险重重,但事情必须开始,然后再论成败。“写作人都有一种潜在的妄想,就是企图以虚构修正经验,可是,为强调合理性,又要以经验证明和检验虚构的逻辑。写作这件事,本就是掏心掏肺,一方面是揭伤疤,另一方面又是救赎。”在她看来,文学的问题很简单,同时很顽固,具体到学生的作业,就是一连串提问。比如,小说里的自身经验是第一手还是第二手? 辐射的半径是长还是短? 从主体转化为客体的价值高还是低?表现完整还是不够完整?
下笔如绣花,针脚绵密繁复
课上的理论,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实践。回过头看王安忆小说集 《红豆生南国》,书中三个故事分别发生于香港、上海和纽约,讲述了都市移民的故事。王安忆沉迷世间万象:“我对世俗、生活的外象有着特殊的热情,那些看似无聊的、为了争财产的各色故事里,总会有活生生的人在。而写实主义的支撑,正是以生活为基础。”
也有学者评价,小说对个体生命及日常生活的写实,下笔有如绣花,其针脚绵密繁复的讲述方式“十分王安忆”,但读她小说最痛苦和最享受的地方都在于喘不过气的细节。
比如《红豆生南国》讲述了男孩从童年至青春至年老,与养母、妻子、生母、离婚后出现在生命中的女性们羁绊一生,他觉得自己今生今世就是欠债人。《向西,向西,向南》讲述了两个萍水相逢的女人移民海外的故事。到了《乡关处处》,王安忆一支笔探入她熟悉的上海巷弄,月娥辗转于城乡,不论是快速融入城市做钟点工,抑或年节时回乡探亲,她都将生活过得踏实而欢腾。
《红楼梦》是本天书,中国小说因它而更神圣
除了写小说,王安忆也有着惊人的阅读“吞吐量”,热爱戏剧、艺术。她尤其偏爱《红楼梦》,“这是一本天书,中国的小说因有了它而有了永不可实现的神圣,写作者们也因此有了小说的理想。那些世情故事背后,其实有一个神话,在中国人的信仰里,就是前缘。”
写《浮生六记》的阅读笔记,王安忆也不忘将芸娘与黛玉相比。她分析说,《红楼梦》 通篇都未写及黛玉外貌细节,只“似蹙未蹙”,宝玉当即给一个字:“颦”。汉字“蹙”也是个含蓄的概念,且又“似蹙未蹙”,有无之间,微妙不可言,哪有芸娘“微露两齿”生动,跃然眼前,就是熙攘人世,你我他中间的一个。
王安忆还记得,她母亲最爱提及越剧《红楼梦》黛玉焚稿的两句唱词:“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和笔墨结下骨肉亲。”她追忆道,当母亲伏在缝纫机上,一脚一脚踩着踏板,针嚓嚓走过布料,留下一行行线脚,就仿佛笔下生出一行行文字。“这两项其实有一个共同的特质,类似禅修时的数珠,无论是死寂还是生寂,总之,安静,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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