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选读
乔治·戈登·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是英国19世纪初期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其代表作品有《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唐璜》《她走在美丽的光彩里》《我见过你哭》《给一位哭泣的贵妇人》等。在这些被世人誉之为“抒情史诗”的辉煌作品中,诗人拜伦以积极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将自己亲身游历欧洲诸国的切身体会融入作品之中,用开阔的视野和深邃的笔触,展示了辽阔雄壮的时代画卷,抒发了豪情万丈的诗人情怀,表达了傲然不屈的斗争誓言。拜伦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个为理想战斗一生的勇士,他积极而勇敢地投身革命,参加了希腊民族解放运动,并成为领导人之一。
“思想界的君王”——拜伦诗作简析
□ 杨德豫
拜伦是伟大的诗人,又是伟大的革命家。他那些雷奔电激、波翻云涌的诗篇,在他生前便震撼了整个欧洲大陆,他死后一百多年来仍在全世界传诵不衰。歌德说拜伦是“19世纪最伟大的天才”;普希金称拜伦为“思想界的君王”;鲁迅坦然承认他自己早期对被压迫民族和人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思想和“不克厥敌,战则不止”的精神,都是从拜伦那里学来的。
在拜伦的大量作品中,这里只能择述主要的几种。《东方故事诗》六种(1813~1815)包括《异教徒》《阿比多斯的新娘》《海盗》《莱拉》《围攻科林斯》和《巴里西娜》,故事都取材于东方(西亚和南欧),充满了异域情调和浪漫色彩,显示了作者用诗体叙事的卓越才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这些诗篇的主人公都是所谓“拜伦式英雄”——热情的、意志坚强的、高傲的、英勇不屈的,然而又是孤独的、阴郁的、个人主义的、与社会对立的反抗者和叛逆者。《东方故事诗》既表现了拜伦决不调和妥协的反抗精神,也反映了他在欧洲革命低潮时期的彷徨、苦闷、怀疑和失望。
拜伦在1820年至1821年间所写的几部历史剧,可以举出《马里诺·法利埃罗》(1820)为代表。此剧描写14世纪威尼斯总督法利埃罗企图推翻贵族寡头暴政而终归失败的事迹。剧中通过主人公如下一段独白,阐述了暴力革命的正义性:“用什么方法呢?目的崇高,任何方法都是合理的。人流出几滴血又算什么?这算不得人血,暴君流的血不是人血。暴君就像吃人的摩洛,喝我们的血,他们把多少人送进了坟墓,到头来自己也被送进坟墓。”剧中还描写了两个忠心耿耿为争取人民权利而斗争的平民领袖。这个剧本中出现的人物形象,已远非《东方故事诗》中那些个人主义的、孤独绝望的反抗者所能比拟。
诗剧《该隐》(1821)同基督教圣经大唱反调,大胆指出:上帝(耶和华)是一个凶残邪恶的暴君,是世间一切罪恶和不幸的总根子。剧中赞美反抗上帝的该隐,赞美同上帝分庭抗礼的“恶魔”卢息弗,谴责在上帝面前恭顺服从的奴性,表现了反抗到底、决不妥协的叛逆精神。此剧受到歌德、雪莱等人的热烈称赞,雪莱说,此剧表明拜伦是“弥尔顿以后无敌的大诗人”。但英国贵族社会和教会则为之哗然,群起挞伐,谥拜伦为“恶魔”,大法官艾尔登也亲自出马,诋毁此剧。
一万六千余行的长诗《堂璜》(1818~1823)被公认为拜伦最重要的作品。因此,这里也以较多的笔墨,对《堂璜》作较为详细的介绍。
在西欧的古老传说中,堂璜原是西班牙一个荒淫无耻的花花太岁。而在拜伦的笔下,他却成了一个虽然风流成性却也端方正直、热情勇敢的英俊青年,他生活的时代也移到了18世纪末叶。全诗的主要情节是:堂璜16岁时便与街邻少妇私通,奸情败露后被迫离开西班牙;航船在海上遇险沉没,堂璜漂流到一座希腊小岛,与海盗头子的女儿相爱,又被海盗头子活活拆散;堂璜被卖为奴,进入土耳其后宫,被王妃看上,又险些被她杀害;逃出后,投入了攻打土耳其的俄国军队,因立有战功,被俄军统帅派往彼得堡向女皇呈送捷报,从此成为女皇的宠臣;后来又被女皇派往英国处理外交事务。长诗的写作因拜伦赴希腊而中断,没有完成;按照拜伦原来的意图,还想“让主人公周游欧洲”,最后参加法国大革命并在革命中死去。
故事情节是引人入胜的,何况拜伦又很善于讲故事,讲起来不仅娓娓动听,简直勾魂摄魄。然而,如果仅仅是故事,那还远远不足以说明这部巨著的价值。《堂璜》之所以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瑰宝,主要是由于它以整个欧洲为背景,用史诗般的、百科全书般的宏大规模,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和角度,运用千变万化的手法,广泛地、真实地而又深刻地反映了18世纪末叶到19世纪初期欧洲的政治和社会面貌,是对整个时代、整个社会的写照、评论和总结。而全诗的主要基调则是讽刺
长诗历历如绘地记叙和描写了堂璜的所见、所闻、所历与所作所为,同时又连连不断地插入诗人自己妙趣横生、鞭辟入里的议论和评说,而讽刺的基调便贯穿在记叙和议论这两者之中。诗人讽刺暴君和专制暴政,讽刺王室、大臣、将帅、教会和御用文人,讽刺攻城略地、杀人盈野的战争,讽刺武装镇压集会示威群众的血腥暴行,讽刺贵族豪门绅士淑女的虚伪、冷酷和卑劣,讽刺“上流社会”的政治角逐、社交活动和家庭生活,讽刺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宗教、法律、道德规范和风尚习俗……总之,是对英国和整个欧洲贵族社会和贵族政治的无情揭露和深刻批判。无怪乎拜伦自己曾经说过:《堂璜》是一部讽刺史诗。
《堂璜》的另一基调是抒情。讽刺与抒情本来是难以水乳交融的;拜伦却能够从容运笔,挥洒自如,把两者巧妙地熔铸在一起,而不显得生硬或突兀。长诗充分表明:作者既是讽刺的巨匠,也是抒情的高手。《堂璜》气势恢宏,包罗万象,像生活本身那样缤纷多彩。诗中有许多精彩非凡的笔墨,或荡气回肠,或惊心动魄,或风流旖旎,或奇突诙谐,千状万态,变化无穷。
《拜伦诗选》收录的诗篇,原诗基本上都是格律体。把英语格律诗译成现代汉语(白话)格律诗,这是闻一多、孙大雨、卞之琳诸先生所提倡并经过实践检验的正确主张,也是笔者长期以来所遵循的准则。《拜伦诗选》中绝大多数译诗每行的顿数都与原诗的音步数相等,韵式(包括行内韵)也完全仿照原诗。
﹥﹥作品选读
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外五首)
□ [英国]拜伦 杨德豫/译
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好像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
明与暗的最美的形象
交会于她的容颜和眼波,
融成一片恬淡的清光——
浓艳的白天得不到的恩泽。
多一道阴影,少一缕光莽,
都会损害那难言的优美:
美在她绺绺黑发上飘荡,
在她的腮颊上洒布柔辉;
愉悦的思想在那儿颂扬
这神圣寓所的纯洁、高贵。
那脸颊,那眉宇,幽娴、沉静,
情意却胜似万语千言;
迷人的笑容,灼人的红晕,
显示温情伴送着芳年;
和平的、涵容一切的灵魂!
蕴蓄着真纯爱情的心田!
勒钦伊盖
去吧,你秾艳的景色,你玫瑰的园圃!
让富贵的宠儿在你们那里遨游;
还给我巉岩峻岭——白雪的住处,
它们早已献给了爱情和自由;
喀利多尼亚!我爱慕你的山岳,
尽管皑皑的峰顶风雨交加,
不见泉水徐流,见飞瀑布泻,
我多么眷念那幽暗的洛奇纳伽!
啊!我儿时常常在那儿来往,
头戴软帽,身穿花格呢外衣;
缅怀着那些已故多年的酋长,
我天天踱过松河掩盖的林地。
直到白昼受尽它暗淡的余光,
北极星当空闪耀,我才回家;
是什么故事勾起迷人的遐想?
是山民的传说--在幽暗的洛奇纳伽。
“逝者的亡灵!难道我没有听见
席卷暗夜的怒风里,你们在喧呼?”
英雄的精魅定然是满心欢乐,
驾驭雄风驰骋于故乡的山谷。
当风雪迷雾在洛奇纳伽聚拢,
严冬便趋着冰车君临天下,
云霾围裹着我们祖先的身影,
在那风暴里——在幽暗的洛奇纳伽。
“不幸的勇士门!竟没有什么异象
预示命运遗弃了你们的事业?”
你们注定要在克洛登阵亡
胜利岂能用欢呼将你们酬谢!
总算有幸,和你们的部族一起,
在勃瑞玛岩穴,你们长眠地下;
高亢的风笛传扬着你们的事迹,
峰峦回应着——在幽暗的洛奇纳伽。
洛奇纳伽河,别后已有多少光阴!
再与你相逢,还要过多少岁月!
造物主没有给你繁华和绿荫,
你却比艾尔宾的原野更为亲切。
从远方山岳归来的游子眼中,
英格兰!你的美过于驯服、温雅!
我多么眷恋那粗犷、雄峻的岩峰
那含怒的景色,那幽暗的洛奇纳伽!
我见过你哭
我见过你哭——炯炯的蓝眼
滴出晶莹的泪珠,
在我想象里幻成紫罗兰
滴着澄洁的露水。
我见过你笑——湛蓝的宝石
光泽也黯然收敛,
怎能匹敌你嫣然的瞥视
那灵活闪动的光焰。
有如夕阳给远近的云层
染就了绮丽的霞彩,
冉冉而来的夜色也不能
把霞光逐出天外,
你那微笑让抑郁的心灵
分享它纯真的欢乐,
这阳光留下了一道光明
在心灵上空闪射。
我们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来哭泣
我们在巴比伦的河滨
坐下来哭泣,想那天
狂呼乱砍的敌人
焚掠了撒冷的神山;
她孤苦无依的儿女们
哀哭着向四方逃散。
河水自由地奔流,
我们越看越伤悲;
叫我们歌唱吗?否!
谁肯取悦于异类!
要我为敌人弹奏,
情愿让右手枯萎!
柳树上挂起我的琴,
它只奏自由之歌,
撒冷的荣耀已沉沦,
只留下这张琴给我;
决不能让它的清音
同敌寇叫嚣声混合!
我们将不再徘徊
我们将不再徘徊
在那迟迟的深夜,
尽管心儿照样爱,
月光也照样皎洁。
利剑把剑鞘磨穿,
灵魂也磨损胸臆,
心儿太累,要稍喘,
爱情也需要歇息。
黑夜原是为了爱,
白昼转眼就回还,
但我们不再徘徊
沐着那月光一片。
咏锡雍
不可征服的灵魂的永恒精神!
自由!在这地牢里,你辉煌夺目!
因为你栖息在志士的心灵深处——
那心灵只听命于你,只对你忠贞。
你的儿子们被枷锁无情拘禁,
送入这不见天日的阴湿牢底;
他们的牺牲使祖国迎来了胜利,
使自由的英名乘风向四方驰骋。
锡雍!你这座牢笼是一片圣地,
你这片阴郁的地面是一座圣坛——
因为庞瓦尼印下了深深的足迹,
仿佛这冰冷的石地似草泥柔软;
千万不要磨灭掉这样的印记——
它们向上帝控告暴君的凶残!
(原载于《文学校园》2016.0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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