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论小小说写作(二)
□ 王晓君(《社科新书目报》记者)
小小说,大世界,小小说,大文化。这是小小说业内人士常说的话。30年来,当代小小说文体经过有识之士的倡导规范、报刊编辑的悉心培育,以自己独特的身姿跻身于中国文学的殿堂。小小说文体的成长,有着确定的良好前景。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以其张扬的个性化艺术魅力,吸引着广大读者的目光。小小说的出版领域也早已由期刊转向图书出版。目前已知的就有河南文艺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漓江出版社、光明日报出版社、中国书籍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华东师大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二十几家。不久前,记者在 “野三坡杯”首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大赛终评揭晓会上有幸见到了小小说的几位文体代表,并就小小说的创作风格做了采访。
尹全生:小小说观点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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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外国总统应邀讲话,需准备讲稿。他问对方要讲多长时间。对方说要两个小时。总统说用不着准备讲稿,两个小时随便就可以对付了。对方问他:要是讲二十分钟呢?总统说这就要用两个小时来准备讲稿了。对方又问:要是只讲两分钟呢?总统说这就难了,最少要用两天时间来准备讲稿。
据说,有家报纸副刊编辑向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约稿,骥才先生说没时间。编辑说:没时间你就给我们写篇小小说吧。骥才先生答:“长篇小说有时间就可以写,而小小说有时间也不一定就写得出来。”
由以上两个事例可以看出,小小说并非“篇幅短小”的小说,写小小说不易。
辩证法认为,世间一切事物无不遵循量变质变规律,缓慢的量变之后,将会发生突如其来的质变,即突变。小小说应当是对事物质变即突变瞬间的展现,是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解剖。
小小说虽小,却应具备小说的全部要素,追求在突变中展现人的尊严、生命的原色和人性的光辉,以风格的独异、思路的奇特和情节的突转,而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击,于“山穷水尽” “ 柳暗花明”的峰回路转中,凸现“洞庭一叶下,知是天下秋”的独特艺术效果。
说小小说并非“篇幅短小”的小说,说写小小说不易,原因就在这里。
2
巴尔扎克说:“艺术作品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的思想。”这大概是说真正的艺术作品,是在有限的信息范围内,表现出超时空的广博内涵。
小小说更是如此。其姓“小”,是说其篇幅短小,“小”是其艺术形式、形态的一种特征,而不应当成为其艺术内涵、价值与艺术感染力的特征;不应当理解为小小说表现的仅仅是鸡零狗碎的小事,也不应当理解为它只能展现针头线脑的小见解、小智慧。
小小说形小神不能小,艺术的灵性和质感不能少,超越于现实之上的理想品质不能不要。
“以小示大”是小小说的艺术追求。何为大?何为小?
如果仅站在“小我”的角度,表达一己之恩怨,再大也是小——从“小我”角度认识事物,只能是鸡零狗碎、鸡毛蒜皮,虽洋洋万言也不能称其大。如果是从“大我”即一个社会阶层,或一个民族甚至全人类的视角,去发现去揭示去发掘,富于历史深度地表现社会生活的内在,以及人的复杂精神境遇。再小也是大——以如此视野观察认识事物,发现其特质于一瞬一点,虽寥寥数页、虽鸡零狗碎鸡毛蒜皮仍不可称其小。
由此可见,作者没有大爱大恨、大胸怀、大思考、大视野是难以达到“以小示大”的。这就如同我们要拍摄地球的形状:若是站在地球上拍摄,需要的胶片当数以万计,若是在宇宙飞船上拍摄,用不了几张就够了。小小说只有几张“胶片”的家当,作者当然需要大视野,从历史苍穹鸟瞰,才可能使仅有的几张“胶片”,反映出事物的本质特征,表现出一事物区别于他事物的DNA。
3
与“以小示大”相伴的是“弦外之音”。
当古今中外的文人,在意识到“言不尽意”之苦恼的同时,发现了“弦外之音,言外之意”的妙处。“小说”的精妙大概就在于此,小小说的精妙大概更在于此。
中国的古诗词受格律的限制,不得不刻意追求“弦外之音”,创造了辉煌的典范,有所谓“虚实相生,无画处均成妙境”的说法。小小说也就那么四言八句,若就事论事,停留于生活的表面现象,不追求“弦外之音”,作为一个文体,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小小说展示的有时尽管是一件小事、一个片段、一个瞬间,而其涵盖、包容、暗示的则应是大事、整体、古往今来。这才是小小说的价值所在,才是小小说品味高低的衡量标准。
4
小小说这种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文学新品种,在中国萌生以来不过三十多年。由于成长期太短,它的确还是一种稚嫩的文体。相对于长中短篇小说来说,小小说具有易写、易发表的特点,作者往往伴有写作上的急功近利倾向,加上其抒发、表达思想情怀、艺术追求和认识生活的能力所限,把从生活原野上收割来的“麦子”,脱壳去皮后就“出售”了,当然也有“深加工”成“面包”“方便面”的。高品质的小小说不是“麦子”,也不是“面包”,而应当是“酒”。
“麦子”变成“酒”的过程需要“酒曲”,也就是作者从阳光和风暴、爱抚与伤害中得来的、独到的感受感知感悟。“酒”对于原生态的“麦子”,已经发生了非形态的、物理的变化,而是质的、化学的变化。
与“麦子”不同的是,“酒”可以醉人。
★尹全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沙龙副主席;曾任《通俗小说报》《微型小说月报》副主编,名列“中国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小小说星座”“新世纪小小说风云人物榜·金牌作家”、中国小说排行榜上榜作家,“小小说金麻雀奖”“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民间文学奖”获得者。现供职于《微型小说月报》。
蔡楠:“新荷花淀派”大有可为
蔡楠是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的。当时他的小小说作品主要是在报纸上发表,到了1987年,他开始以白洋淀为创作素材,师承孙犁老师的创作风格,写出了一些被人称做是“新荷花淀派”的系列小说,这些被称为散文化的、诗意的、唯美的小说,得到了评论界的关注。后来,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期,他开始用一些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来进行小小说创作,这些作品给他带来了很多的荣誉,也获得了多个奖项,比如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中国小小说十大新闻人物等。
蔡楠说:“走上这条路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觉得写小说是我生存的一种方式,人生到处充满了精彩的小小说,我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些精彩的珠子采撷下来。二是由于业余写作,多年来我一直在税务系统做着繁重的公务员工作,没有大段的时间来写作,所以就挤时间写了一些我热爱的小小说。”
《行走在岸上的鱼》是蔡楠的代表作品,这篇作品奠定了他在“新荷花淀派”代表人物中的核心地位,迄今仍有非同凡响的研究价值。而《水家乡》则被称为《行走在岸上的鱼》的姊妹篇。两篇小小说两度荣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并被广为流传。这两部作品一篇写鱼,一篇写鱼鹰。鱼与水、鱼与鱼鹰、鱼鹰与人类、人类与水与鱼,这是一个生物链。没了水,没了鱼,鱼鹰也就只能在无望的等待中或者成为人类的玩物,或者在衰老中死去。人类没有了水,没有了鱼,没有了鱼鹰,生活也会逐渐暗淡下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两篇作品的主题有着必然的联系,是一种主题递进的关系。蔡楠认为《行走在岸上的鱼》是他“唯美”的小小说与“先锋”的小小说的一个分界限,而她的姊妹篇《水家乡》是他能够运用现代的写作手法写出的另一篇作品,这两部作品“在思想内涵的掘进和艺术探索上作出了新的努力”(杨晓敏语)。
孙犁先生是蔡楠崇拜的大师。“新荷花淀派”的“新”,在他看来,首先是相对于孙犁先生的“荷花淀派”而言的。其次,是内容新。孙犁先生笔下的白洋淀和他笔下的白洋淀,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不管是环境、人物还是生活场景,抑或是故事都不一样了。再次,是形式新。蔡楠的小小说多采用现代结构、现代手法,表现了多种形式上的探索和追求。在叙述上,他尽量避开直线型的叙事,多角度、多方位来俯瞰故事,表现出一种实验性和陌生化。即使是他写的一些历史题材的白洋淀小说,也采用新的叙述角度,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内心,尽可能地展现丰富的意蕴。
内容的选择与作家的生活阅历、所处的环境和他的关注点以及时代的影响都有关系。正是这个原因,蔡楠才有了关于白洋淀的、关于乡土的,关于反腐败的、关于自然环保的、关于揭示人性弱点及欲望膨胀等题材的作品。他追求的是外在形式与内在表达的统一。他认为,内容决定形式,好的形式策略能使作品意义增值,更能展现丰富的意蕴。他写每一篇小说,首先都要为自己设定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新的目标。比如《叙事光盘》按A盘、B盘、快进、慢放来结构故事;《生死回眸》打破常规,由死写到生,完全可以倒过来读;《车祸或者车祸》则是由叙事、说明、议论、叙事四部分组成,都是讲述的一个故事,但一步一步在升华故事。
谈到对白洋淀的理解和对“新荷花淀派”的定位,蔡楠说:“华北明珠‘白洋淀’不只是一个地域意义上的白洋淀。它是现实的湖泊与他精神家园的结合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洋淀的历史实际上体现了一个社会的历史发展轨迹。我描写白洋淀的小说也在变化,随着白洋淀的变化而变化,随着社会、历史的变化而变化。白洋淀是中国社会发展变革的一个缩影。”
白洋淀在孕育了以孙犁先生为首的“荷花淀派”文学以及“白洋淀诗群”辉煌中国文坛、相对沉寂了很多年。蔡楠相信,以后还会出新作家和新作品的,甚至还会出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的。事实上,目前,已经有一批作家和作品出现了。像中国文联2002年出版的《荷花淀作家文丛》,保定的《荷花淀》等。同时,在这些刊物的周围,还有一批新的作者,都在为这一方神奇的水域讴歌。眼下,他也正在寻找一种更为广阔的角度,一种更为大气的形式,创作一部更加丰厚的作品。“白洋淀之于我,正如东北高密乡之于莫言,约克纳帕塔法县之于福克纳,但泽之于格拉斯。‘邮票大小的地方’成就了他们的文学梦想,让他们走向了世界。所以,我认为‘新荷花淀派’文学也是大有可为的。”
★蔡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小小说艺委会主任。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先后被评为“中国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新世纪中国小小说风云人物榜·金牌作家”。
本文原载于《文学校园2015第2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