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河北诗人,有着令人钦佩的风范,他们那一代人在创作和学术上有很高的造诣,他们性格坚韧、直率、纯真,对待写作严肃、苛刻,有着近乎相同的精神气场。
这是一个伟大的群体,无论他们当时的作品怎样受着政治的影响,但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创作准则。无论那些岁月离开我们多久,那代人的经历和诗篇,都已经成为河北文学壮阔而璀璨的长城。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诗人纷纷投入反侵略的战争,诗歌成为当时最有影响的文学形式。如果说抗战以前,中国的文学和诗歌还没有与人民群众密切结 合,那么,抗日战争开始以后,这种情况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诗歌风格变化得尤为迅速,战时诗歌那种风吼雷鸣的气势,至今读来依然令人心驰神往。无论是国统 区还是边区,诗歌创作可以说“盛极一时”。
有一次我与田间谈起“街头诗”运动,他说自己的诗歌“最有价值的时期就是那个时期,那时候把自己写的诗篇写在墙壁上,写在岩石和大树上,鼓舞军 队和人民的斗志”。看得出,他对那种生活状态依旧充满着向往。闻一多称他为“擂鼓诗人”,因为他的诗“一声声的鼓点,不只鼓的声律,还有鼓的情绪”。抗战 期间,在冀中这一带,田间等诗人创作的诗歌应该具有最重要的价值,并且是真正写作于当时的、直接作用于那场战争的。
魏巍在《晋察冀诗抄》的序言中曾经说道:“晋察冀,是由一支背着斗笠、穿着草鞋的队伍从日寇手中夺回的土地。她是在威胁北平、天津、保定、唐 山、张家口、石家庄、太原等敌人战略要点的坚固堡垒。我们热爱晋察冀,不仅因为她是抗日的堡垒,而且还因为她是一个崭新的社会,是人民的希望所在。”正如 邵子楠在一张诗传单上所说的:“人民有了晋察冀,/心眼里像开了花。/花,/又鲜明又大!/花,/长生不老/要开出新中华。”从延安到晋察冀,田间一直是 街头诗运动的积极推动者。他这一时期的街头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毛泽东同志》《义勇军》《啊,游击司令》等,诗行简短,寓意深长,朴素的诗句里充满着 火热的时代气息和强烈的爱憎情感。此外,写街头诗、传单诗比较活跃的作者还有邵子南、史轮等。街头诗的作者也不限于诗人,“在冀中某些地区,已经有群众自 己创作的街头诗出现”。
史塔曾说:“目前,一切应服务于抗战,诗自然也不例外。处在敌人后方的晋察冀边区,同其他地区比较,更直接处于战斗环境,因此,就更加需要诗歌 工作者努力来写诗——用大众的语言写,来鼓舞战士,教育群众……晋察冀边区的诗歌工作者们,到街头上去!写吧,抗战的,民族的,大众的!唱吧,抗战的,民 族的,大众的!”(《抗敌报》1938年10月26日)诗人曼晴也在《边区诗坛》一文中说:“一年来,边区诗运在蓬勃发展着。这种现象在边区以外是少有 的,在中国诗坛上也是少有的。边区的诗,在产量上是相当可观的。质量也有所提高。边区是站在抗敌最前线的。富于战斗性,形式都相当大众化,主题的明朗,字 句的简练,边区的诗歌工作者都参加了战斗,他们的生活是充实的。”(《抗敌报》1940年1月7日)孙犁曾激情洋溢地赞颂“街头诗运动”——“这里没有数 字,因为每个村庄墙头上都有了街头诗。如果要数字,那就是边区全部的村庄、全部的墙壁。” (《晋察冀日报》1941年1月26日)孙犁的这句话,也是晋察冀边区街头诗运动的真实写照。
当时,晋察冀边区的文学组织异常活跃,1940年7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晋察冀边区分会成立,边区文学创作会1941年5月15日成立, 晋察冀的文学创作和诗歌运动取得了快速的发展。那时出版条件极其有限,但诗歌、文学报刊的出版异常活跃。抗日战争期间,晋察冀边区出版的报纸刊物极多,单 是1938年初统计,冀西、冀中、冀东地区当不下百种。发表文学作品的除《晋察冀日报》(原名《抗敌报》)《救国报》《察哈尔日报》《冀东导报》等报纸的 副刊外,还有1939年创刊,晋察冀边区历时最久、最有影响的诗歌刊物《诗建设》,这份刊物先后由田间、邵子楠、方冰等担任编辑。晋察冀各地还出版《诗》 《边区诗歌》《新世纪诗歌》《诗战线》《战地诗刊》等十余种诗刊以及边区创刊最早的大型刊物《长城》,还有田间主编的《晋察冀文艺》《战地文艺》《文艺 报》等数十种文学类报刊。这些刊物和报纸,因为战争关系,有些时出时停,有些则不断创刊,然而以此残缺的统计中,可以看出晋察冀边区文化繁盛之一斑。
抗战时期,河北的诗人数不胜数,除了田间之外,还有从各地来到河北的何其芳、卞之琳、鲁黎、沙可夫、杨朔、邵子南、曼晴以及丁玲、艾青,贺敬 之、丁毅等,本土的诗人有远千里、孙犁、张秀中、郭小川、刘艺亭、李满天、管桦、葛文、张庆田等,还有抗战后来到边区的康濯、魏巍、蔡其矫、陈辉、方冰、 徐明、丹辉、邢野、秦兆阳等等,这些诗人及其作品,构成了河北恢弘博大的抗战诗歌史。
1938年,田间来到延安,成为身穿八路军军服的战地记者和战士,实践着“首先是战士,其次是诗人”的诺言,到延安后写的《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坚壁》两首诗,传遍全国。我们应该重温田间的名篇《假使我们不去打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这是奴隶!’”这首诗,成为当时解放区人民内心的一种力量,它的热度一直持续至今。田间身上有着浓郁的战士气息,是一位有个性的、让人敬重的长者。 他独有一种诗人气质和刚毅的内涵,即使在上世纪70年代的政治环境下,也把大量时间用于写诗,心无旁骛。
邵子南1916年出生于四川,1938年4月至1944年6月,曾与田间等人一起编辑《诗建设》,在冀中创作了《告诗人》《英雄谣》《李勇大摆 地雷阵》等作品,还参与写作了现代戏剧史上的名著《白毛女》。孙犁在回忆邵子南的一篇文章中说,“我们最初认识是在晋察冀边区。边区虽大,但同志们真是一 见如故,来往也是很频繁的……他们那个文学组,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我看见他们生活和工作得非常紧张,有秩序,活泼团结……那时,他们的文学组编印 《诗建设》,每期都有邵子南的诗,那用红绿色油光纸印刷的诗传单上,也每期有他写的很多街头诗。”
陈辉是一位传奇的诗人。他1938年到华北联合大学学习,毕业后到晋察冀边区通讯社当记者。他写了一万多行诗,曾在《晋察冀日报》《群众文化》 《诗建设》《鼓》《子弟兵》等报刊上发表。田间在陈辉诗集《十月的歌》的引言中写到:“陈辉是十月革命的孩子”,“他的手上,拿的是枪、手榴弹和诗歌。他 年轻的一生,完全投入了战斗,为人民、为祖国、为世界,写下了一首崇高的赞美词”。陈辉也是一位真正战斗着的诗人。1944年夏天,陈辉带领武工队跨越平 汉路,到敌人的心脏地区开辟工作,10天中连续5次被敌包围,他们5次冲出了包围圈。1941年6月,陈辉完成了著名的诗作《为祖国而歌》的初稿,诗中写 道:“祖国呵,在敌人的屠刀下,∕我不会滴一滴眼泪,/我高笑,因为呵,/我——你的大手大脚的儿子,/你的守卫者,他的生命,/给你留下了一首/崇高的 ‘赞美词’/我高歌, 祖国呵/在埋着我的骨骼的黄土堆上/也将有爱情的花儿生长。”诗作深切表达了一位投笔从戎的诗人热爱祖国的情怀。正如他的自白:“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为 着人民的利益,我将时刻准备为他们去战死,把自己投入到战火最激烈的地方去。”
曼晴是河北广宗人,1938年随西北战地服务团到晋察冀边区任战地记者,后到边区从事文艺工作。他曾对我说:“要深入生活,不去深入生活怎么能够了解百姓了解人民,不了解人民写什么也没有味道。”
还有艾青,抗战时期,他随华北联大来到张家口,他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已经成为人们心中的绝唱;还有刘艺亭, 这位耄耋之年的抗战老人质朴深厚,他的《六月的乡村》和《滏河之歌》描写了冀南的富庶、安详以及日寇侵略带来的血腥;还有方冰,魏巍说:“方冰的《拿火的 人》写的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方冰诗中,不仅使你看见火绳毕剥的火星,闻见火烟的香气,而且使你感到这不是一个人在活动,这是一个有组织的,庞大的人群 在活动”;还有远千里,他的《你想想吧》刺人心扉,平实而震撼;还有抗战作家、诗人葛文,田间先生的夫人;还有李满天,他处世淡泊,沉稳、内敛、从容,即 使是面对名利也从不失态……
抗战时期的河北诗人,有着令人钦佩的风范,他们那一代人在创作和学术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他们性格坚韧、直率、纯真,对待写作严肃、苛刻,有着近 乎相同的精神气场。这是一个伟大的群体,无论他们当时的作品怎样受着政治的影响,但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准则,比如,他们都留下了情节和细节,塑造了典型人 物;他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语境;他们的作品都能够代表那个时代。能够代表一个时代是一件非凡的事情。无论那些岁月离开我们多久,那一代人的抗战经历和诗 篇,都已经成为河北文学壮阔而璀璨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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