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偶得一暇,品味三首宋诗,甚喜其中三个带“来”字的名句,敷衍成此文,
遂于教室与学生交流,学生亦甚为喜欢。
——题记
王安石的《书湖阴先生壁》“茅檐常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曾巩的《西楼》“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曾公亮的《宿甘露寺僧舍》“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这三首七绝,尾字都用了“来”,读起来极有情味。这里仅就三首七绝最后两句各自的特点赏析一二。
两山排闼送青来
——镜象灵动,天人一体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是千古名句,王安石用拟人手法,将“一水”“两山”写成极富人情味的亲切形象:一溪款款,携碧水护绕,弯弯的河流环绕着葱绿的农田,“护”“绕”二字显得那么深挚有情。而门前的青山见到庭院是这般的整洁,主人是这般的爱美,也争相推门而入,奉献上一片青翠,为主人的院落增色添彩。这样,山水的情韵像诗人一样高雅,像老友一样热烈。
这两句之所以广为传诵,原因有三:一是巧用拟人,生动形象。“一水护田”加以“绕”字,正显得那小溪曲折生姿,环绕着绿油油的农田,像母亲用双手护着小孩一样。而在“送青”之前冠以“排闼”二字,更是神来之笔:既写出了山色不只是深翠欲滴,也不只是可掬可捧,她竟像兴奋而热烈的远方来客一样,顾不得敲门就闯进庭院为主人送上礼物。这样,王安石以拟人化语言描写山势若奔,笔法奇崛自然,既千锤百炼又无斧凿之痕,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二是化虚为实,诗意盎然。王安石运用对偶、拟人等修辞手法,把山水描写得有情且有趣。山水本是无情之物,可王安石却说水“护田”,山“送青”,水对田有一种呵护之情,山对人有一种友爱之情,这就使原本没有生命的山水具有了人的情思,显得柔婉可爱、生动活泼。三是化静为动,景人一体。这两句也与诗中主人公的形象相吻合。从一二句里,我们已知主人公的品位:清静脱俗、朴实勤劳、富于生活情趣,这样一位高士,徜徉于山水之间,当然比别人更能欣赏到山水的美,更感到“一水”“两山”的亲近;而诗人想象山水有情,和主人公早已缔结了深厚的交谊,于是不写主人公开门见山,而是写山送青来,让山做了主语,从而化静为动,化平凡为神奇。可谓构思奇巧,令人拍案叫绝。
卧看千山急雨来
——景色壮美,撼人心魄
曾巩长于古文,但同时也是北宋诗坛的“奔雷手”,《西楼》就代表了这种风格。“朱楼四面钩疏箔”,“箔”是用苇等织成的帘子。此句在全诗结构上位置十分重要,起一种衬垫作用。有了这一句,全诗避免了一气直下,显得跌宕有致。这里将帘子挂起这一动作很出人意料之外,似乎觉得逆情悖理,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只有垂帘,哪有挂帘呢?但这恰恰是诗人真情的流露,诗人想“卧看千山急雨来”,已经到了痴情的地步,因而奇思妙想,特意把珠帘挂起,等待卧看“千山急雨来”的出色表演。
最后一句“卧看千山急雨来”描绘出了一幅壮美的“惊涛拍岸”油画和雍容大度的人物,极富震撼人心的作用。这一句的成功原因有三:一是特写传神,角度独到。诗人选择“海滨雨前”这一“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渲染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与气势,描绘出海滨自然界特定时刻的壮美情态。二是巧妙化用,展现个性。唐代杜牧有“卧看牵牛织女星”之句,宋代陈与义有“卧看满天云不动”之句,这些“卧看”都描绘了静态的景物,写出了外表安详而内心激动的神态,并把读者的目光引向更加广阔的世界。不过,杜牧之“卧看”显得深沉哀婉,陈与义之“卧看”显得潇洒俊逸,而曾巩的“卧看”,把诗人不俗不群的满腹豪气,把诗人享受“急雨”冲刷峦嶂和电闪雷鸣后之壮丽境界的雍容情态,传达得更生动、鲜明、强烈,显示了诗人的雍容气度和满腔豪情,极有气势。三是心胸开阔,豪放潇洒。在“朱楼”里,诗人最欲欣赏的是作为“主角”登场的“千山急雨来”的出色表演,他要看“急雨”打破雨前沉闷局面而呈现的新鲜境界,以开阔心胸。一个“卧”字,可谓动中寓静,以静衬动,有跌宕起伏之妙,不仅写出了作者欣赏波澜壮阔的自然景象时所特有的豪情,而且将作者那种力求上进、豪放潇洒、雍容大度的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给人一种崇高的审美感受。
开窗放入大江来
——气象雄浑,胸襟阔大
李白有诗作《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极写山寺的高峻、险要,烘托了山寺夜色的寂静与神秘。但曾公亮一反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旧习,勇于挑战“夜宿山寺”这种题材,别开生面地写下了《宿甘露寺僧舍》。
“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也是千古名句,这两句成功原因亦有三:一是内容丰厚,境界阔大。诗人身处斗室之中,想象飞越千里之外,从上到下,由近及远,描写夜幕下的群山万壑、千里大江,展现了辽阔渺远、壮丽迷人的江南夜色:横躺在北固山下的长江水在无休无止地掀起惊天的狂澜,发出动地惊天的长吟,笔法空灵,词意蕴藉。二是以小写大,景中有情。即以一扇小窗的开启写出长江的宏伟气势,同时又以“放入”一词将大江的排山倒海之势(大)与一窗的涛声顿起(小)巧妙结合起来,这一开窗赏江听涛的行为,在“放入”的主体意志熔铸中,转化为一种主动拥抱长江的豪情壮举。此时的“开窗”实际上是诗人的开放情怀,因为只有具备装得下大江大海的豪迈胸襟与浩然心胸的人,才会有如此宏大气魄的诗情。“开窗放入”也体现了中国传统诗学“咫尺而有万里之势”的艺术构思方法,诗人以小窗写大江,从小处着笔,直探大江的真实容貌,展现了长江挟风劫雷奔腾而来的雄姿壮采,塑造了一个气魄非凡、伟力无穷的“开闸引流”的巨人形象。三是语言质朴,平中见奇。诗人很注重选词炼语,用了许多朴素无华的词语,“银山”从色、形、质等多方面地细致入微地刻画波涛的光彩、巨大以及沉重感。“拍天”则状摹波峰的突兀和高峻,使人感到惊心动魄,惶惶不安。“放入”可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词了,“开窗”不是看到大江,而是“放入大江”,当诗人把“放”置于一个特定的环境中时,就产生了不平常的特殊效应,从而化死景为活景,变平淡为神奇,于宏阔中出雄奇,在平淡中见深沉,具有强烈的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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