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溪水又漫上了乡间的泥土地，如果芦苇丛中的水鸟又露出了鹅黄色的小脑袋，如果依旧是那个夏天，那个故乡，如果我还能坐在那间绿漆斑驳的教室，与讲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多一秒目光追随，我一定正襟危坐，然后泪流满面。

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告别。

如果，我们不曾离别。

她是我的恩师。

她身材矮小，单薄的身体中却像积蓄了无限的力量，那是一种热爱与情怀燃成的光热，倒映在记忆的夏水中，融进血液，守护我们成长。

我与她，更像知己。每当在城市中闷热的夏日里，脚尖点过一滴清凉的水时，我的脑海中总会闪过一幅奇异的景象：午后的天空亮得发白，地面上这片水域却跳跃着金色的波痕。而她，放下了平日的书本与粉笔，挽起裤腿站在水中央，搬动着石块寻觅着什么，忽然像一柄尖刃般向水中刺去，水花“刷——”地起落后，只见一只小螃蟹在她手中张牙舞爪。而她一抹脸上的水，将头发湿湿地撩到耳后，逆着光向水岸上的我莞尔一笑。我不敢相信这是我的老师，她比一位少女还要富有活力。她招手示意我过去，将竹篮递给我，声音陶醉地说：“真想把课堂也放到大自然来，毕竟‘思想深刻者热爱生机盎然’。”

初三冲刺的那一年，我也遇到了写作的瓶颈。看着一张张苍白的文字，我第一时间找到了她，可她却一直按着太阳穴说：“文章不能这样写。”我多次找她，却始终得不到任何肯定，甚至没有了以前一起感动一起惊叹的默契了，我认定这是她对我失望后的敷衍，赌气地决定自己努力，不再靠她。那段时光我浸在书本中，对于同学间流传的一些蜚言，也不曾在意。

大考前夕，我将得意之作拿给她看，她依旧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却对我说：“就这样写吧。”

就这样写吧。这句话在日后无数个夜晚里让我心头一暖，也无数次让我号啕。

我带着重拾的脚骄傲踏上了火车，离开故乡，头也不回地去到一个霓虹炫目的地方。我本想功成名就带给她荣光，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是的。最无法释怀的告别是死别。我听到“肝癌晚期”这样狠毒的词汇与那样美丽的她联系起来时，第一次质疑起所谓的天命，她是那样地爱世界，爱教育，更何况我都不曾与她告别。

我是在她的葬礼上听到这段话的：

“我亲爱的小友们，要记得读书，让自己内心快乐、丰富。要爱你们的父母，善待每一个生灵。”泪水已滑落，就这样分别！就这样分别！

未曾完成的告别，于我，是历久弥新的痛。

记得初三那年，全市都在押作文主题是“成长”，我写了几十篇成长，却不知成长背后写着的，还有一个告别。

是的，无法释怀。但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都该记得爱。在离别前爱，哪怕用有鱼尾纹的眼角微笑，哪怕用带有唇纹的唇畔亲吻。这是告别，无法逃离的告别，却也不是结束。

“扑棱棱……”水泽深处，飞起几只水鸟。

（指导老师：刘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