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八个城市,3260千米,匆匆地,为了离别。
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离别,奔丧回祖宅的途中,妇女们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灰白沉重。一切来得太快,在伤痛的木然中,我问自己:我在哪儿,又该怎么做?做些什么?跟着悼灵的队伍落座,丧宴开席。古朴的瓷盘中盛着的是一盘枣子,青得能滴出水珠子。这鲜亮的颜色撞击着席上木然的我们。
姑婆拿起一个,还没能说出一个字,眼泪就沿着布着皱纹的脸滑了下来,深海无波的眸子里盛满悲痛。我看着她翕动双唇却连吐字也艰难。作为母亲,她亲眼看着儿子从鲜活的生命变为盒中的一把骨灰,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她拿着青绿的枣儿,终于呜咽着:“我这儿子啊,从没个长大的时候。三十好几的人了,没事啊,总爱带着村里的小孩子们打枣。从小到大,没个稳妥。”说罢,又止不住地抹眼泪,又一个劲地叫我们吃枣。她的话似是嗔骂,没在秋风中,束缚着心,生出了层层酸意。席上又是三三两两的絮语,这个已逝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的一生被极尽详细地诉说着。作为孩子、丈夫、父亲、亲友,总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在这不尽的岁月中也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那些青枣似的鲜明的记忆留在风中,几近永恒。
酸甜的味道绕在舌尖,勾出了熟悉的记忆。记忆中的舅舅总是穿着一件洗得显旧的夏衣,肥大的裤子愈发地显出他消瘦的身材。夏末是他最显神奇的时候,走在我们这群孩子的前头,拿着杆子带着我们打枣。他看着我们哄抢枣子,也会偷抢我们正送入嘴中的青枣。枣子入口一声脆响,酸甜与清凉伴着我的童年。我曾以为我会永远有这青枣相伴,我曾以为他会永远这般,我也曾以为离别离我很远。可是枣落了一树又一树,又青了一夏又一夏,我们终究长大了。青春象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别,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只能含着泪前行。耳畔,似是有人在说着什么,我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
外婆对悲切的姑婆安慰道:“老妹子啊,不要苦着自个儿啊,日子还长,以后菊子(我妈)和青子(我大舅)负责养着你,你的好日子在后头。”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依偎着,哽咽着……
我怕我不能压抑,我怕心中的那些沉痛涌流而出。我急忙跑到后院,伸出手,想接住一颗枣儿,因为舅舅曾经开玩笑地讲过:“如果能接住一个树上掉下的枣子,那么世上就会少一个死亡的人。”我无比期待着,我祈祷着,只要一颗枣子,哪怕是最小的,我希望它落下,去拯救我一颗恐惧而彷徨的心。死亡近得触手可及,原来离别是这样近。可是太阳从头顶到天边,风几次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似乎会有一场果与枝的别离,却终究不似故事般有个完美的结局。
光从叶中钻了出来,打在枣子上,把它照得生绿,翠生生的好像有层釉质。我终于听到清风中的那个声音,它说:“枣子又青了,伢子们也长大了,你们得朝前走,长大了才会有出息。”是了,植物从不显露它们的感情,按部就班地生长着,提醒我们该前行了。或许在那个夏末我收到了一个无比宝贵的礼物,是那个远去的人留下的,最珍贵的回忆。它裹着青枣的味道,就这样静静地沉淀在脑海中,我知道它就在那里,伴我前行。
日子还很长,路还很远,前方总会有盛夏,枣子总会青的。
作者:江苏省苏州市第一中学校高一 胡婷婷,指导老师:孙伊莉
点评:文章以一场奔丧展开,借助一颗青枣,表达对舅舅的追思,对纯朴乡情的珍爱。语言是本文的一大亮点,贴切、丰富、细腻、蕴藉,富有表现力与冲击力,读来百转千回,余味无穷。
上一篇:李若怡:笑著荷衣任平生(十三届“叶圣陶杯”初赛二等奖)
下一篇:耿庆达:静若止水(第十三届“叶圣陶杯”初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