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要讲的故事,是一个夏天——
“多大了?”“十七岁半。”
“哦,那行吧。”
我打工的面馆在老式小区之间的巷子里,口径半米多的大锅支在门口。风一来,呜呜冒着的白气就顺势飞上天,头顶上一只昏黄的灯泡被烤得嗞嗞地响。
被客人们糟践了一晚上的桌子,活脱脱一个垃圾场,残羹经过夏天的发酵,产生阵阵作呕的奇香。就连剩饭的摆放,也显得错落有致,来吃饭的大爷,都是艺术家。
不忙了,我最大的乐趣是在老板娘旁边打苍蝇,以便告诉她“我在工作”。打苍蝇可是门学问,最妙的是空中斩杀、多只连杀,极尽灭蝇之乐。我打苍蝇是极有原则的,有时候打中了,尸体却不知道飞到哪儿了,绝不能计入数量,这就是传说中的,死要见尸。
打工的第三天,我迎来了救星,他从枣庄来,叫丁俊杰,和我同乡。我们很快熟络了起来,有时足能穿着“油汁麻花”的衬衫蹲在店门口,指着路边的车讨论档次和价格,俊杰说他计划着以后买雷诺或者别克。每当这时,我都会凝视着俊杰水一样的瞳孔,仿佛看到一墙爬山虎,成片的油菜花,一栋白色的小房子和一只在窗台上踱步的猫,这是我的愿望。
无风的夜,锅口的白气悠远而混泻,消散在苍茫的黑夜里,消失在冗杂的立交桥下……
第二天,生意奇差,一天到晚才挣了二十多块钱,老板娘在台前喋喋不休着。两人的口角开始于老板娘骂他男人没出息,连隔壁老王都不如,激战一触即发,那一刻,空气像是炸开了锅,噼里啪啦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
老板在员工面前丢尽了脸面,脸色铁青地缓缓走到柜台后,我突然觉得手臂微凉,只听“轰”得一声,老板一下子把柜台掀翻过去,桌子上的菜单、计算器、老板娘的手机通通摔了个稀巴烂。
老板娘一看自己的手机被摔了,万念俱灰地蹲坐在地上嗷嗷大哭,拾着地上的碎片哀嚎着:“你揍我多少下都没事,但你不能摔我的手机!”
送鱼的悄悄把鱼扔进大缸,今天的鱼,依旧活泛。
我得知,这已经是老板娘被摔的第二部手机了。
我本以为,这里的世界很狭隘,连时代的惊涛都掀不起一点波澜,也许这样的单调与复制之下,也是人最抵达本性的心灵。而俊杰却不要这个月的工钱了,他当真觉得老板和老板娘的不易。
假如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假如还有假如。
俊杰要请几天假,我乐呵呵地问他是不是嫌累了,他不语。第二天,我坐在外卖电动车的后车兜里,吹着小风好自在,俊杰给我讲述了他的过去。他有个弟弟才十岁,小时候误诊打错了药,眼睛坏了。眼球越来越胀,到十二岁估计就会爆开。我,既无言以对。
到了晚上,我和往常一样拿两个小马扎和俊杰坐在台子上,我做了个丑鬼脸,俊杰笑了,老板娘回头一看也笑了,老板还坐在外头抽着烟,和我第一天来时一模一样。
俊杰走了,兜里揣着一卷红色钞票,是老板塞给他的。俊杰说:“哥!走了啊。”老板点了点头,在白烟中喃喃:“去吧,去吧。”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次暴雨,夜幕下的行路灯显得那么无力,我不是个爱幻想的孩子,都仿佛看到了厚厚云层里的星辰,月光下的花树松如小冰晶般剔透,月亮在远方游荡。日子可否一如既往?
前方是万家灯火,是被雾气凝成的水珠分割成的六边形,日子依旧有棱有角,真真切切。
氤氲中,双眼模糊了,耳畔依稀传来老板的喃喃,去吧,去吧……
作者:山东省济南第一中学高二 柳 青,指导老师:周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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