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大树,叶窸窣着变黄,又到秋天了。
弥漫在城市上空经久不散的烟霾尤使我思念家乡的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我宁愿把眼前这一片温暖的迷蒙,折换两三点寒冷的秋雨了。
站在高远的天空下,我想回家,听雨去。
一
北国的故乡不是江南水乡,也便没有雨季的痴缠绵长,更别妄想找到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这里没有江南常见的白的墙青的瓦,没有凹凸错落的青石板,没有忧伤的琵琶女在小舟中自弹自唱。
但北国这为数不多的雨,一旦落下了,也便有种极清凉极甘冽的味道。起先是极稀落的几滴,像羞怯的小姑娘敲门时欲举而未落的手;随后便像得到豁免似的,自由地、明朗地、任性地、极尽所能地拥抱着大地。
像小孩子之间的别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雨点声极迅急地响过后,几点迷路的雨滴敲下些回声,便杳无声息了。
我深爱着这种急切归于宁静的雨声。坐在窗边,哪怕是前一刻心情烦躁、焦虑、浮夸,也会在这雨声中变得和平、宁静、温润。我爱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雨,也爱着我那不现代不优美不诗情画意的家乡。
雾霾使心里的燥热团拥着不散,想回家,听一场雨。
二
记忆中故乡的天总是晴朗而温和的,因此那些不多的雨,留下的印象也便极为深刻。
我还记得那些实在稀少的暴雨中的一场。
那时我读小学,只记得眼前铺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水。耳边没了那令人愉快的淅淅沥沥,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咆哮。正值午休时分,同学们一个个被接走了,我也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大黑伞。
我紧紧靠在爷爷背上,对大水生来恐惧的我胆怯地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颠簸,我仿佛睡着了,耳中不再有咆哮,只听见爷爷极力抑制的气喘吁吁和雨突然温柔下来的呓语。我不知道街上的车轮已被淹没,不知道爷爷的裤脚紧贴着他的脚腕。我只知道,在这样的雨中,我是安全的。
故乡,连暴雨也可以如此温柔。
我还记得那场太过平凡的秋雨。
凉风飒飒,雨丝扎在脸上,细细密密地刺激着麻木的末梢神经。我忘了伞,也不想打伞,一个人坐在雨中,听着世界仿佛微弱到不复存在的私语。几乎无意识地,我推开头上那把伞,默默绕开它“控制”下的每一寸土地。“你想淋雨是吧?行,我陪你!”她扔去伞坐在我身旁……
第二天,她嗓音喑哑,我也是。“觉得对不起我?”她笑着,“那就唱《撑伞》给我听。”用低哑的嗓音,我认真地唱完一整首,看着她灿烂的带着病颜的笑,声音也微微抖动。
从那天起我再没听过《撑伞》,也再不会听到那雨声伴奏的喑哑歌声了。
我记得每一场雨,记得伞下抢着为母亲打伞的孩子,记得墙角雨中怒放的不知名的野花,记得那对卖烤玉米的夫妇,在伞下高声叫卖着充满烟火味的幸福。
谁言秋雨薄凉意?点点滴滴总关情。
那把大黑伞在哪?带我回家,听雨去。
三
窗下的、街上的、门外的点点雨声,都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如今我却在这喧嚣的迷蒙中,与那片宁静擦肩而去……
在这无边的躁动中我想家,想回家,听雨去……
四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雨!
起先只是极稀落的几滴,后来便像放开了手脚似的,快乐地、自由地、铺天盖地地亲吻着这辽阔的大地,来时如迅雷贯耳,去后若蚕眠无息,只留下几滴几点的淡淡余味,和雾霾散去的清新明朗。
好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是在哪里?我望着高远的天发怔。是我暂租的那个“家”,还是思念中脑海的幻觉?
远处雨后初晴的小巷里,树叶上还挂着将落而未落的水珠,孩子们从幼儿园里跑出来把水坑踩得作响,走过牵着孩子的父母和彼此牵手的情侣,在雨后的阳光下“晒”着油盐味的幸福。
第一次,我感受到这座城市的亲切。打开窗子,迎面的飒飒秋风掠来一阵冷,我被吹醒,又仿佛仍在梦中。
无论哪处的雨,原来都是相近的。南国的雨,又与北国的差了多少呢?不过是大气的把戏和“离人心上秋”作祟而已。
古今痴儿女,最难过情关,不肯接纳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我既已无法挽回从前的故乡的雨,又何必对另一片同样清脆甘冽的雨声闭耳塞听?
云开雾散了,我关上窗户,心里想着。
雨刚刚下过,我坐在家里,在听雨。
五
放学的路上又下起了雨。撑着伞与好友一路欢笑,听车轮从水中辗过溅起哗啦的声响,屋檐上的水流泻向地面叮咚成音,雨点打在我们的伞上,又迫不及待地汇入那雨的洪流中去了。
突然抓紧好友的手,加快了脚步。
“哎,急匆匆地干嘛去?”
“回家,听雨去!”
(指导老师:杨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