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名片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是瑞典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瑞典激进主义作家的主要代表人物。尽管斯特林堡没有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其他奖项，但他是瑞典最伟大的作家，他在十九世纪末革新了长短篇小说、诗歌和散文等几乎所有的文学形式。斯特林堡也是欧美现代戏剧的先行者，他的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剧作、室内剧构成了欧美现代戏剧发展的新起点。193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尤金•奥尼尔在写给瑞典颁奖大会的信中说：“我的作品的灵感，源出于近代最伟大的剧作家，即贵国的奥古斯特•斯特林堡”，“对我来说，斯特林堡即使在现在仍是一位巨匠和导师”。

今年已经是奥古斯特•斯特林堡逝世101周年了。虽经岁月洗礼，但这位自称是“瑞典最炽烈的火焰”的剧作家、小说家，在欧洲乃至世界的盛名却未被人们淡忘。在2012年他逝世100周年之际，除了北欧博物馆举办展览，斯德哥尔摩各主要剧院纷纷上演他的剧作以外，全球50多个国家也通过举办各类活动来纪念这位文学巨匠。

一位离世百年的文学家何以被世界长久铭记？瑞典斯特林堡研究专家布庸•梅德斯说：“斯特林堡不仅是在写剧本，也是在写他的人生。”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尼尔则称他为“所有现代派中的最现代者，他的伟大作品奠定了现代戏剧的基础”。难怪有人说，读他的作品，就像进入他的房间，作为他的客人，看着一幕幕故事上演。

坎坷人生——点燃创作之火

斯特林堡1849年1月22日生于斯德哥尔摩，父亲是一个破产的轮船经纪人，母亲是女佣，在他幼年时去世。从小就遭受继母虐待的斯特林堡，只能“夜晚站在窗下，舔着牛奶瓶的残汁”。这些经历造就了斯特林堡极端敏感和脆弱的性格，这在他的《女仆的儿子》中得以展现：“整日担惊受怕，怕哥哥的拳头，怕女仆揪头发，怕祖父的责骂，怕母亲的树枝和父亲的藤条。”

21岁时，斯特林堡因创作《被放逐者》得到国王卡尔十五世的赞赏，并受到国王接见，但这没有改变他穷困潦倒的状况。由于剧作《父亲》中有关于圣餐的描写，他惹恼了宗教界人士而受到控告，不得不长年漂泊于法国、德国等地。其间他创作了《朱丽小姐》、《复活节》、《去大马士革》等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并在欧洲剧院反复上演。19世纪末，斯特林堡经历一次次婚姻失败后，精神处于半癫狂的状态。但这却使他的创作进入新阶段——由自然主义转为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自传体著作《地狱》、剧作《一出梦的戏剧》、《鬼魂奏鸣曲》等将他的创作推向巅峰。

斯特林堡一生创作了60多部戏剧，30多部其他题材作品，对法国的加缪、爱尔兰的贝克特、美国的奥尼尔、罗马尼亚的尤奈斯库和英国的品特等，都产生过巨大影响。

与斯特林堡同时代的著名剧作家易卜生虽然与他嫌隙很深，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必定比我强”。著名小说家卡夫卡则说“我们都是斯特林堡的接班人”。尼采也赞赏斯特林堡的剧作，并成为他的朋友。

在瑞典著名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眼里，斯特林堡的作品有着无限魅力，每一次重读都能得到新的启发。他从1941年开始，60年间4次重排《鬼魂奏鸣曲》，每次复排侧重的主题都不同。

“瑞典鲁迅”——用笔解剖社会

瑞典王国前驻中国大使雍博瑞曾将斯特林堡比喻为“瑞典的鲁迅”。这让那些即便对斯特林堡的作品并不了解的人，也能清楚地知道斯特林堡在瑞典文学领域的地位。的确，他和鲁迅一样，具有不向黑暗势力妥协的顽强战斗精神，他的作品充满对被压迫阶层的同情和对上层统治阶级的批判，许多尖锐的拷问，在今天依然有着现实意义。瑞典人赞誉他为“人民的斯特林堡”，每逢生日，都有许多社会主义者和青年学生到他所住的公寓楼下为他庆祝。1912年斯特林堡身患重病，人们为他募集了4.5万克朗作为生日礼物，他高兴地称其为“反诺贝尔奖”。斯特林堡曾批评诺贝尔是“运送的军火商”，因而被诺贝尔文学奖拒之门外。

这就是斯特林堡，总是以“一个都不宽恕”的态度与敌人战斗着。但他在憎恨敌人的时候也憎恨自己。他用笔如刀，把瑞典社会和他自己放在手术台上，进行“活体解剖”，不但敢于拷问别人的灵魂，同时更敢于拷问自己的灵魂。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认为斯特林堡的原初性格有两大基本特征：“怀疑”与面对压力的“敏感”。这些精神分裂的幻象催生出了斯特林堡独一无二的创作。“我被社会视为穷困潦倒，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再生，在那儿没有人追我，我晚上做梦都披着先知的外衣。”

迷恋中国——回应超越时空

100多年来，斯特林堡的作品在世界各地不间断地上演着，超越时代地被解读着，即便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剧作中直指人类灵魂的拷问和对命运的诘难，总会引发人们进行深入思考。

斯特林堡对神秘的中国一直抱有无限神往。早在青年时代，他作为乌普萨拉大学图书馆的一名管理员，就曾研究过传教士赠送给图书馆的中国书籍。步入晚年后，他终日伏案，画表格，列出词汇，开始他的世界语言寻根之旅，并发表了《世界语言之根》、《中国文字的起源》等著作。后来他又对佛教产生了兴趣，他把佛学视为与欣赏自然美景一样的审美活动，是净化人类灵魂的良方，在他的剧作《鬼魂奏鸣曲》中，甚至特意安排了一个供着佛像、莲花飘香的房间场景。他对中国的浓厚兴趣一直持续到生命的最后岁月。1912年5月14日，斯特林堡永别人世。

中国人对斯特林堡的名字并不陌生。上世纪30年代他的作品《谁是父亲》引入中国；1987年，他的作品《红房间》及相关传记中译本面世；2005年，“斯特林堡在中国”系列活动，让普通中国人有了与这位瑞典国宝级文学大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那一年，《斯特林堡文集》中文版五卷本出版，中国戏剧界知名导演林兆华、孟京辉、李六乙等将他的多部名作搬上了中国戏剧舞台。近百年后，这团“瑞典最炽烈的火焰”依然温暖和灼热着中国人的心灵，并在这个他曾迷恋过的国度得到了超越时空的理解和回应。

作品选读

《一出梦的戏剧》片段

简介： 人间的美好不过是更大痛苦的前奏与伪装。斯特林堡用一场支离破碎的梦揭露现实不过是一场折磨人的阴谋。愤怒，是因为怜悯。人，不应该这样活着。

天神的女儿在人间，没能拯救可怜的人们，却浸染了人世间的污浊之气，直到她不能飞翔，最后只能将自己付之一炬才能重返天国。人间的苦难如此巨大，它迫使神具有了人性，甚至，使极少的人具有了神性。

律师 （走向女儿）告诉我，亲爱的，能不能把这条披肩给我……我要把它挂在这里，等炉子生起火以后，我好把它和里面的所有悲伤和苦难一齐烧掉……

女儿  现在还不行，我的朋友，我必须先把它装满，我首先希望把你的痛苦、把别人对你说的那些罪行、诈骗、诽谤、诬蔑都收集起来……

律师  我的孩子，那你的披肩里就盛不下啦！你看看这些墙！上边的糊墙纸像不像是被一切罪恶沾污的。看看这些文件！这是我对不公平的事的记录。看看我……没有一个人笑着到我这里来；我看到的只是凶恶的目光、露出牙齿、握紧拳头……所有的人都向我喷射他们的仇恨、忌妒和怀疑……看，我的手是黑的，永远也洗不干净！你看，我的手裂着口子、流着血！我的衣服最多只能穿几天，因为别人的罪恶很快使它发臭……有时我叫人用硫磺熏屋子，但是没有用。我就睡在旁边那间屋里，梦见的全是犯罪……目前我正在法庭上处理一个谋杀案……这样的犯罪还好处理，但是你知道比这更糟糕的是什么？……是办理离婚！遇到这种情况就像地下和天上都在呼喊一样……呼喊着对善的源泉——对原始力量的背叛，对爱情的背叛……你要知道当双方的控告可以写满一令纸的时候，如果一个厚道的人把他们夫妇中的一个叫到一边，心平气和地问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您究竟什么地方对您的男人（或者妻子）不满意？”他（或者是她）就会站在那里答不上话来，不知道要求离婚的原因！一次——啊，那次是为了一盘色拉，另一次是为了一句话，多数情况下什么都不为。但是烦恼、痛苦必须由我承担！……你看我这副模样！你想我能用这副记载着罪行的表情赢得女人的爱情吗？你想，有哪一个人愿意和我这样一个向全市索债的人交朋友吗？……做人真是一种痛苦！

女儿  人真可怜！

律师  一点不错！而人靠什么活着，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

……

女儿  （上，用一块白披肩遮住头和肩部）你看我把披肩洗过了……可是，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你没有得到花环吗？

律师  没有，我不够资格。

女儿  为什么？是因为你保护了穷人，为有罪的人说了好话，为犯罪的人减轻了罪责，为判刑的人缓了期吗？……人该受苦受难……他们不是天使，而是可怜的生灵。

律师  不要责怪他们，为他们辩护是我的本分……

女儿  （靠在风琴上）他们为什么当面侮辱自己的朋友呢？

律师  他们不大明白事理！

女儿  让我们去开导他们！你愿意吗？你和我一起去！

律师  他们是不接受开导的！……唉，天上的神仙也该听到我们的怨言……

女儿  你们的怨言应该传到神仙们那里……（在风琴旁边坐下）你知道我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世界本来的面目！……因为它本身是反着的！

律师  怎么弄反的？

女儿  在复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