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育是传承民族传统文化、从小养成良好读书习惯的有效途径;同时,要打破僵化、刻板、教条的语文教育模式,文学教育还是一副良药;往长远说,面对科学理性精神居统治地位的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这还是灌注诗性精神性,提升全民族人文素养正能量的需要。
■美英法德各国都堂而皇之地把“文学教育”列入他们的中小学母语课程标准中去,那么多文学经典在人家的母语课堂上学习。有的国家不仅仅让学生学习名著欣赏,还要学文学理论和文学史,还学习文学批评。这些并不是大学而是高中、初中开的母语课,是否也都体现了他们的“国家意志”呢?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一
我这里说的“文学教育”,是指让孩子们从小上语文课开始,一直到初中和高中,教师都要针对不同年龄段,在现代教育理念指导下,不仅一篇篇的,还要一本本的,有计划、有系统、循序渐近地学习古今文学经典中具有代表性的著作或篇章。指导学生从课内到课外阅读、鉴赏、体味经典的魅力。而不是像过去的语文课那样,只是一篇篇零散学习一些诗文篇章;更不像过去那样,只任凭学生在校外随意地自发地接触一点名著。
为什么在中小学语文课程中,要特别强调文学教育呢?
我想,这首先是语文课程的本质属性及其地位决定了的;这也是面向21世纪,世界上先进国家关于母语教育理念的一个共识;这还是在这个重物质、轻精神的后工业时代,传承民族传统文化、从小养成良好读书习惯的有效途径;同时,要打破僵化、刻板、教条的语文教育模式,文学教育还是一副良药;往长远说,面对科学理性精神居统治地位的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这还是灌注诗性精神,提升全民族人文素养正能量的需要。
但奇怪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只有1956年和1957年两年时间,我国学习苏联经验,把语文课分成了《汉语》和《文学》两门课程(那时笔者正在读初中,至今也还保留着当年一套厚厚的《文学》课本)。1957年“反右”之后,“分科”取消了,又恢复了语文课。大体来说,我们的文学教育,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缺失了几十个年头。
二
这种奇怪的现象是怎样造成的呢?
当然从宏观来说,这种语文的病态主要是那个时代极左政治思潮决定的;往微观上说,就不能不首先谈到语文课程的“纲领性文件”——过去的《语文教学大纲》,即现行的 《语文课程标准》。《大纲》太久远了,“文革”十年又在实际上取消了语文课。我们就从新世纪编写的两个《语文课程标准》谈起吧。
改革开放后,国民对教育的重视也是空前的,语文教育的种种弊端也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在民众一片责怨声中,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先后兴起了两次社会性的语文教育大讨论。其结果是于世纪之交诞生了2001《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这个《语文课程标准》与极左政治冲击一切那个时代的 《语文大纲》相比,是一大进步,它明确提出了语文课程的性质是“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让语文课摆脱了“突出政治”的干扰,不是很大变化吗?更重要的是它第一次明确提出了中小学课外读名著的问题,并列出了分级阅读书目,这都是功不可没的。
可是,这个《语文课程标准》也留下了后患———为后来语文教育的困境(说“危机”也并不过分)埋下了伏笔。一个明显的问题是,在语文课性质的界定上,只强调其“工具性”和“人文性”,为何就不提“文学性”呢?文学教育本来就是语文课的应有之义啊!这里偏偏一字不提。而所谓“人文性”呢?并非是语文课的独有属性吧?诸如历史、地理、政治等学科不也从不同角度体现着“人文性”吗?况且,“文学教育”本身必然蕴含着丰富多彩的“人文性”;但“人文性”却取代不了“文学性”。所以,2001年 《语文课程标准》对语文性质的界定排除了“文学性”,就遮蔽了语文课固有的一个本质功能,这还不是重大缺失吗?
三
我们看到,语文教学越来越把那个“工具性”推向了极端,应当活泼有趣的语文课变成枯燥刻板的实用工具课了。再好的篇章也要生硬地大卸八块,闹得学子们兴味索然。语文教学连“人文性”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审美教育/情感熏陶/诗意感受!学生往往连课文都没读通,就舍本逐末,天天埋头在作业堆里,大卷一堆堆写,练习册一本本练,填空题没完没了,问答题稀奇古怪。作文呢?更糟糕!让小学子死记硬背无数的名人故事和格言警句,一拼二凑三套,组装成一篇篇新八股文,制造死样活气的模式化作文满天飞。其结果就是作文的优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倒置现象,小学生比初中生好,初中生比高中生好——年龄小的有真情实感,亲切自然;年级越高接受作文教育越多,作文越矫情越虚假越模式化八股腔,师生陷于其中不能自拔。至于《语文课程标准》提出的“课外读名著”这件大事,在这样大大小小的环境桎梏下,“课内”都如此,又遑论“课外”!对于绝大多数学校和学生来说,“课外读名著”怎能不是一纸空文?事实证明,没有文学趣味的语文课,是连工具性的知识和技能也落实不好的。这个道理许多人就是搞不明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代人就在这样的教育环境里长大,加上互联网长驱直入,动漫和游戏至上,消费和物质至上,娱乐和享受至上,满脑子唯“新”主义,学子们怎会对真正的经受漫长时间考验的文学经典有感情?难怪他们那样绝决愚痴,“至死也不读”《红楼梦》;难怪他们酷嗜“浅阅读”,拒绝稍有难度的教育,编了语文“三怕”的顺口溜,难怪也无文学也无艺术的《小时代》,凝聚了那么多年轻“粉丝”愚昧的欢呼。这是一代人接受畸形教育的可怕后果。说语文教育陷入了危机,并不过分吧?
更奇怪的是,明明在新世纪头一个十年,语文教育种种乱象都早已暴露无遗。不知为什么,在教育部前年(2012)编写的《语文课程标准》(修订稿)中,对语文课本质的阐述,仍与十年前那个“实验稿”一模一样,只见“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的表述,还是不见“文学性”的字样。无视“文学性”,文学教育缺失,是语文出现危机的重要表现和根源之一。
四
在《语文课标(实验稿)解读》一书中,读到这样一段话:“关于语文课程的性质与功能,里面既有学术的问题,也有一个体现国家意志的问题。”这里,所谓“国家意志”,指的是什么?是不是强调语文课的“人文性”就体现了我们的“国家意志”?而强调其“文学性”就体现不了我们的“国家意志”?语文性质本身的客观存在性到哪里去了?
我们就看一看,世界上一些先进国家,在他们的母语课程标准中,是怎样体现他们的“国家意志”,阐述本国母语课教学基本理念的吧。
许多先进国家的母语课程标准,都明确提出了一个共同理念——“文学熏陶与语言文字的实际应用并重”。注意,是“文学熏陶”,而且是“并重”。例如:“要求学生通过具体的、有解释性的、创造性的评价反应证明对文学作品的理解,要求从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角度阅读文学作品(美国宾州标准)。”英、法、德各国课程标准均要求相当大的文学作品阅读量。法国的课程标准强调“给文学作品以重要地位”,“法国文学应当是首选对象”。英国要求在“第一、二阶段让学生尽可能多地接受儿童文学”,“到第三、四阶段则详细地列出学生应该读的经典文学作品清单”。
美英法德各国都堂而皇之地把“文学教育”列入他们的中小学母语课程标准中去,那么多文学经典在人家的母语课堂上学习。有的国家不仅仅让学生学习名著欣赏,还要学文学理论和文学史,还学习文学批评。这些并不是大学而是高中、初中开的母语课,是否也都体现了他们的“国家意志”呢?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依我看,在文学教育方面,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俄罗斯。在他们的文化传统中,有着浓郁的艺术品质,一种审美的乌托邦精神,所以俄罗斯一直在中学开设文学课,系统学习文学经典和文学史,从“黄金时代”学到“白银时代”一直到肖洛霍夫、索尔仁尼琴和布罗茨基。我手头有一部厚达700页的巨著 《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中国人大社2001年版),就是俄国高中生(十一年级)的文学史教科书,而且与此书配套的还有两大册文学作品选。这还只是一个年级的母语文学教材。他们对文学教育何等重视,由此可见一斑。该书主编阿格诺索夫教授在《致中国读者》一文中自豪地说:“在这个世纪里,俄罗斯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三次革命、一次国内战争,取得一系列影响世界进程的胜利,也遭遇许多悲剧,给民族带来无穷的苦难。尽管如此,俄罗斯终于挺过来了!”显然,这就是俄罗斯精神,与俄罗斯一直普及文学教育的传统是大有关系的。
俄罗斯与我们的国情是很相近的。还有那么多先进国家,在其中小学母语教学中,都把文学教育明确放在重要地位,培育、提高了全民族的文学、文化素养。国外那些成功的文学教育经验,我们应当实行“拿来主义”,认真学习借鉴吧。我想起韩愈老夫子扪心自问的一句大实话:“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人家能这样做,我为什么不能呢?
五
把文学教育明确列入12个年级的语文课中去,能够以课堂为主很好地调动、整合校内外的文学教育力量和资源,把方方面面的积极因素都激活起来。例如,教育部早已提倡的“课外读名著”活动、正在兴起的“校园文学”活动、“作家进校园”活动、家长们的“亲子阅读”活动、遍布各地的学生“文学社团”活动;还有各社会团体研究编选公布的“小学生基础阅读书目90种”、“中国家庭理想藏书120种”等等。这样多方促进阅读的连锁反应,积聚起来,其能量和影响不可小觑。
最近,传来高考语文加分改革的消息,明确肯定了语文在众多学科中的特殊重要地位,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文学是软实力。真正改革语文教育,动真格的,就从千方百计对青少年普及文学教育入手吧!因为语文是个重灾区,而文学教育是其最艰难的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带动教育全局的改革。苟如是,中国的语文教育庶几有救,我国的教育亦将有望。这也是实现中国梦的一个重要的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