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曹非彼曹
关于《红楼梦》的作者,程伟元在程甲本序中说得最为清楚:“《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过。”程伟元同时代人杨钟羲在其《雪桥诗话》中讲,“兰墅名鹗,乾隆乙卯进士。世传曹雪芹小说,兰墅实卒成之,与雪芹皆隶汉军籍。”从目前红学家们展示的研究成果看,乾隆时代确有一“曹雪芹”的人存在,可此人是胖是瘦,是曹寅的儿子、孙子或曾孙,谁也说不清。再说曹氏家谱皆无明确记载,故而多数学者推定为曹頫之子,曹宣或曹寅之孙。连冯其庸先生也会实事求是地宣称:“曹雪芹的血统关系,在乾隆时期及稍后的一些著作里,确是有很多矛盾的。”
“相传”、“世传”,在清代这样的社会文化氛围和文化传播条件下,即便是敦诚、敦敏、张宜泉等与这个时隐时现、飘然无定的“曹雪芹”有所接触的人,谁能指认他就是《红楼梦》的真正作者?难道不会以讹传讹,或默然自许?试问,用“四十萧然太瘦生”、“四十年华付杳冥”、“其人工诗善画”、“年未五旬而卒”等材料,来推断这位“曹雪芹”的生年和小说作者身份,能靠谱吗?能不令人顿生疑窦?《石头记》 未曾完稿,此人行迹却怎么也不像在执笔写书啊!
诚然,脂砚斋确认有一个名叫“曹雪芹”的人是《红楼梦》的作者。在那个需要隐姓埋名的时代环境中,评者为自己取了个笔名,她为何会供出作者的真实姓名呢?窃以为,此“曹雪芹”也是一个笔名!所谓“寓怀而设”、“写假如真”:曹,曹家也;雪,谐“泄”也;芹,芹意、芹献也。以曹家衰落史为基本素材,来宣泄作者对世运世情的深切感受和警世警人的创作主旨。小结:此曹非彼曹。
史公是哪个
2013年,我出版了《寻找红楼梦的原始作者》一书。论证脂砚斋是《红楼梦》的原始作者,施琅之孙媳、施世纶的三儿媳,姓郭,1695年生。分析脂砚斋有在京跟曹雪芹合作的可能。然而她与他,如何接触?怎么合作?两人是什么关系?尚未完成“逗榫”这一道程序。
进入2014年,我再次细研脂评,特别是蒙府本上的回前回后评,注意到跟作者身世相关的三条线索———
其一,蒙府本第二回回前评:“以百回之大文,先以此回作两大笔以帽之,诚是大观。世态人情,尽盘旋于其间,而一丝不乱,非具龙象力者,其孰能哉?”那么,这个“具龙象力者”是谁?
其二,蒙府本第六十九回回前评:“写凤姐写不尽,却从上下左右写。写秋桐极淫邪,正写凤姐极淫邪;写平儿极义气,正写凤姐极不义气; 写使女欺压二姐,正写凤姐欺压二姐; 写下人感戴二姐,正写下人不感戴凤姐。史公用意,非念死书子之所知。”嘿!这位“史公”又是何许人?
其三,蒙府本第五十四回回前评:“积德如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可怜立业英雄辈,遗脉谁知祖父恩。”此处,说的是哪一家?“遗脉”又指的是哪一些人?
胡文彬先生在 《影印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序》 中认为:“蒙府本第五十四回回前总批中所说‘都中旺族首吾门’与‘可怜立业英雄辈’二句与曹、李、孙三家家世地位完全不相符。因此,蒙府本上的一些回前回后总批及侧批是否是‘脂批’以及这些批语的作者是谁、作批的时间等问题仍然值得再讨论。”
我们先讨论“史公”。《红楼梦》第四回正文,(门子)“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护官符》第二句为“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甲戌本于这句后注有:“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此注庚辰本虽已失落,可列藏本、甲辰本等均有保存。我在前述红学拙著中收存《寻找脂砚斋》等文,曾论及“史”、“施”相谐,《红楼梦》的创作者、评论者和素材来源均跟施琅、施世纶一家相关。据台湾龙文出版社出版的 《浔海施氏大宗族谱》 得知,施琅(1621-1696),字尊侯,号琢公,福建晋江人,康熙时因平定治理台湾,被封为“靖海侯”。施琅有八个儿子:世泽、世纶、世骝、世骥、世騋、世骠、世骅、世范;其次男世纶则有十个儿子:廷元、廷恺、廷龙、廷禹、廷祥、廷藩、廷开、廷广、廷伟、廷第,跟上述“史公”房次恰相吻合。施世纶(1659-1722),字文贤,号浔江,康熙三十二年任江宁知府后,与曹寅结识,来往密切。他曾被康熙褒奖为“天下第一清官”。世纶三子施廷龙乃脂砚斋(郭氏)之夫,字伯犹,生于康熙壬申年(1692)七月初三巳时。这个简要的谱系已可揭示:第三代“史公”为施廷龙,亦即批语中所说的“具龙象力者”,与脂砚斋合作《红楼梦》的真正作者。
再说“都中旺族首吾门”。冯其庸、李希凡先生主编之《红楼梦大辞典》增订本第367页有“施世纶”的条目,述及:“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以荫生授江南泰州知州。以后历官扬州知府、江宁知府、江南淮徐道、湖南布政史、安徽布政史、太仆寺卿、顺天府尹、左副都御史、户部侍郎、漕运总督等。”顺天府尹,相当于当今的北京市长。依据清史材料整理而成的施世纶简历,分明地证实了第二代“史公”当年的家世地位,批语所言“都中旺族首吾门”不假。施琅、施世纶父子堪称“立业英雄辈”,施廷龙等后人当为施家“遗脉”,而日后这些子孙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世运,尚待查考。
至于蒙府本回前回后评批者确为脂砚斋。理由是:蒙府本第五回回前评:“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人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蒙府本第七回回前评:“有情情处特无情,何是人人不醒?”前一个“何是”,是说“什么是”;后一个“何是”,是问“为什么”。这与《长沙方言辞典》第90页“何是”条的解释,正相一致。也跟脂砚斋对世运世情的认识与人生追求相契合。加之第六十九回回前评:“史公用意,非念死书子之所知。”将“死书”予以“子”尾化,属于湖南方言现象。我在发表的红学文章中,已经从方言的角度反复论证了脂砚斋的湘人身份,故此不赘。还有作批的时间,脂砚斋于蒙府本第五十四回回后总评中业已告知:“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量,輒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这一芹一脂
脂砚斋说:“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头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红楼梦》甲戌本第二回眉批)从一芹一脂合作开始至芹死后,脂砚斋不断在做评批工作。读《红楼梦》甲戌本第一回眉批: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奈)不遇獭(癞)头和尚何?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甲午(申)八日(月)泪笔。
甲申八月,为乾隆二十九年(1764)。芹逝之后这一段时间,脂砚斋通过评书批书,向读者反复宣讲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写作技艺,揭示作者的身世背景,使他们夫妻二人的创作情况和深厚情感得以传世。她多次提醒:“作人要老诚,作文要狡滑。”“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
清史材料记载,施廷龙1692年生,次年1693即随尔父世纶进入江宁,1702年到达长沙,1705年进入北京。康熙四十四年(1705),是年,施廷龙13岁,郭氏10岁,虽说郭氏乃被收养者,可她与廷龙自幼相处一道。知晓了这样的历史情境,我们读庚辰本第17-18回侧批,就毫无滞碍,容易理解:“不肖子弟来看形容。余初看之,不觉怒焉,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写照,何独余哉?信笔书之,供诸大众同一发笑。”脂砚斋在评批中,陆续提及跟作品相关、“经过见过”的人和事,甚至是记忆中二三十年的往事,使读者藉以得见芹、脂二人自幼时至暮年的岁月年轮。她在蒙府本第四回回前评刻意地说:“请君着眼护身符,把笔悲伤说世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施廷龙、郭氏夫妇共着人生的悲与喜和创作的苦与乐。“脂砚斋”从原始作者到评批者,“曹雪芹”接着披阅、增刪,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两人丰富的生活阅历、广博的文化素养与聪敏的南北方言感悟能力,玉成了他们的伟大作品,为《红楼梦》的创作奉献了不朽的劳绩。
诗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当我们不再做“念死书子”的人,换个视角来解读“红楼”和“脂批”,就能拨开历史的迷雾,揭开难解的谜团,走进“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的学术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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